談個人·說清楚了好在哪里,我就可以仰天長笑了
人物周刊: 20多年來您寫了幾百萬字經濟散文,寫作動力何在?誰是您各類型經濟文章的目標讀者?
張五常:我是1967年開始做佃農理論的,現在的中國經濟制度,每個地區都等于是佃農制度,合約安排是一模一樣的,從這個意義上說,
很難找到一個比我更適合做中國經濟制度研究的人,這是天意。制度上的任何風吹草動,我都在行。假如我沒有做過佃農理論的研究,我也不清楚現在中國發生了什么。
我的經濟散文,是寫給普通愛好者看的;我的政策分析文章,是寫給北京的朋友看的;我的經濟理論文章,是寫給科斯和艾智仁他們看的。贊揚或批評,我不是很在意的,科斯和艾智仁對我的思想有偏愛,其它人對我的評價怎樣就無足輕重了。從來沒有學生能獲得這兩位大師的日夕訓誨,而這個學生竟是一個中國人,天下間哪有這么幸運的事?
人物周刊:如果這幾百萬字只有一個主題的話,您怎么概括這個主題?
張五常:徹底清除錯誤觀念是很難的,但是讓它早點消逝不困難,我1980年代、1990年代做的,就是做這容易做的事。事實證明我說的是對的。那時,天底下都悲觀,只有我一個人樂觀。1983年,我說中國將有20年的高速發展期,弗里德曼說,張五常是天底下最樂觀的人。可不是嗎?批評、說哪里不好是簡單的事了,但準確說出好在哪里卻很難,不能準確說出這大奇跡如何得以發生,我對自己的學術人生是不滿意的。說清楚了這個好,我就可以仰天長笑了。從產權及交易費用的角度看中國的經濟改革,精彩之極,只可惜,知道其奧妙者寥寥無幾也。
人物周刊:1980年代,您的經濟文章是一些政府部門負責人決策時的重要參考,那時候是您對中國最用心的時候?
張五常:我現在更用心。但我不想領什么功,中國改革的功勞是在共產黨,在北京,我不過是個學者,遠觀廬山,又近距離深入觀賞、調查,識得其中的要義。我只是盡一個經濟學者的義務,在旁邊提點一下。僅此而已。
人物周刊:現在部分政府部門決策者本身就是學者,再加上眾多海歸,可能參考您意見的人少了,是壯志未酬,還是不聽就不聽,算了?
張五常:假如在乎他們聽不聽得進我說的話,我活不到今天的,早就死了。我盡量寫多點文章。同意不同意我的意見,其實是無所謂的。那時候我的意見不管被不被參考,我都還看得清楚,大方向是正確的。但是現在,提供決策參考的,是那些從外國回來的人,那些搞博弈理論的人,要從外國搬回來那一套。這是個大問題。
人物周刊:現在中國的經濟制度,天底下,是您看得最清楚?
張五常:對于中國的經濟制度,跟蹤了那么多年,多知道一點是應該的,可以不謙虛地說,我比我認識的所有人都知道得多。
人物周刊:您的經濟推斷很少出錯?您認為應該讓誰來判斷經濟學者各式各樣的理論呢?在我們的感覺里,有些經濟學者的理論空洞無物。
張五常:不是沒有錯過,是比別人錯得少。在經濟實踐上,中國要重視的是制度,不是“主義”或什么“經濟理論”。因為有不是經濟學的經濟“理論”,有經濟學的謬論,也有對中國問題無足輕重的經濟學,不要被誤導。中國改革付不起這個奢侈的代價。
人物周刊:在采訪中,我們經常發現,有些地方官員好像只是為了維護“理論”,不是為了解決實踐中的新問題,在您對中國的調查中,是否有類似的感觸?
張五常:要從多方面看這個問題。說的和做的并不是一致的,可能說得左,做得右,也可能說得右,做得左。很多人讓我評價這個會議那個會議,我說我不清楚,說是一套,做的可能又是另一套。真假難辨。有的是說了和沒說一樣。不許外國人買房子,還不是照買,銀行也是莫名其妙,規定港幣不能拿出來,也不可以換人民幣,但是很多人還是照做的。所以,僅僅從會議上了解信息是不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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