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為恐怖的是,毒品注射常常與艾滋病相生相伴。
1989年,德宏州首次在靜脈吸毒人群中監測發現了146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截至2004年底,全州累計監測血清17萬余人(主要針對高危人群),報告艾滋病病毒感染者和病人8124例。“全州已經進入了高度流行期。”一份官方資料披露。
據悉,已經去世的艾滋病人給德宏州留下了500多名艾滋孤兒。
當地吸毒問題的復雜,遠遠超出了向春玲的想像。她沒想到,一些吸毒人員之所以染上毒癮,是由于當地缺醫少藥。
一位50多歲的吸毒老太太告訴向春玲,她吸毒是因為患了婦科病。這位老太太所在的村子里,25%的中老年婦女吸毒。這個村子所在的鄉,共有2萬多人口,卻只有一名衛生員。
教育供給不足也是吸毒人員增加的原因之一。在隴川縣,每年只能招收300多名高中生,但全縣初中畢業生每年卻達3000多名。另一個縣的教育局長告訴向春玲,該縣有18所初中,卻只有兩所完全中學,升學率僅為20%~30%。一份資料顯示:“大量升不了學的初中生們,無就業門路,淪為社會閑散人員,這也成為近幾年來新增吸毒人員的主要對象。”
“吸毒問題遠比貧困問題更嚴重。”向春玲說,“它跟民族問題、艾滋病問題、醫療衛生問題、教育問題等相互交織。”
有時禁毒人員要戴著手套從毒販的肛門中往外摳“毒蛋”
在向春玲的訪談對象中,有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1949年前曾是當地望族的千金小姐。吸毒前家境殷實,吸毒后家徒四壁。村里人說,為了有錢買毒品,她一直在偷偷地零星販毒。
曾經家境殷實,吸毒后家徒四壁 向春玲攝圖
在當地,像這位老太太這種“以販養吸”的吸毒者占相當比例。事實上,這位老太太只是龐大的毒品滲透網絡中微小的一環。
她所販賣的毒品,有一種可能,是境外的毒梟雇傭毒販“人背馬馱”,從深山密林中翻越邊境,層層分銷到她手中的。
向春玲在邊境上看到兩類極端的村子,一類是“吸毒村”,一類便是“背毒村”。1949年之前,這里邊境的村寨便有著好幾代人“背毒”的歷史。直到現在,依舊有不少當地村民以“背毒”謀生。
向春玲見過因“背毒”而“致富”的村子。村里到處可見衛星鍋和貼著瓷磚的二層小樓。這樣的村子,她只是悄悄進村看一看,可不敢找人訪談。
有媒體報道,云南臨滄市有個叫班老村的村子,最猖獗時,幾乎家家背毒販毒。據不完全統計,截至2004年底,班老村村民因用背簍為毒梟運送毒品,109人被捕,33人被判死刑。
向春玲走了一趟臨滄市。這個位于云南西南部的地區,與緬甸接壤的邊境線長達200多公里。據公安部門掌握的數字,目前全國有十分之一的毒品來自云南臨滄市。
從緬北地區通往臨滄,有兩條公路要道。除去密林里的“背毒”方式,毒販們經由交通要道運毒也是花樣百出:
有藏在高跟鞋里的,有藏在女性胸罩里的,也有藏在家具里、汽車頂部夾層、長途車廁所、汽車水箱里等等,還有毒販將原始森林里砍下的原木挖洞或鏤空,將毒品藏在其中。
而較多的是人體帶毒。有些女毒販將毒品藏在陰道中。有些毒販則用避孕套裝毒品,然后吞咽下肚。多的能吞下一兩斤這種“毒蛋”,過境后到了目的地再吃瀉藥拉出來。
在一個檢查站,緝毒人員告訴向春玲,有時這些人體藏毒毒販子幾天拉不出來,他們只好戴著手套從這些毒販的肛門中往外摳“毒蛋”。
毒販們還發明了狗體藏毒、液體藏毒等新花樣,加大了查緝難度。
這里的緝毒人員憑自身的緝毒經驗、訓練有素的警犬以及一種X光人體檢查機來對付這些販毒手段。這種儀器能發現人體中藏有的“毒蛋”,“一掃一個準”。不過,當地緝毒人員告訴向春玲,現在毒梟們也正在改進技術,防警犬,防檢查機。
讓緝毒人員備感頭痛的是,毒梟們大量雇傭懷孕婦女帶毒。根據我國的法律,這些挺著大肚子或正在哺乳的女人可以免除相應處罰,“即使抓住了也關不了,只能眼巴巴地把她們放了。”向春玲說。甚至有一些女人,為了販毒而懷孕。
當地官員告訴向春玲,毒品是世界上商品利潤率僅次于軍火的暴利生意。
暴利刺激了大批“冒險家”。不僅許多當地人以此為業,從中謀取暴利,據云南省政府一份報告,來自外省和外國的毒販也正越來越多地聚集到云南邊境。
公安局長楊余,據說他的人頭被境外毒梟標價200萬元人民幣。
許多毒販都配有槍支。向春玲聽說,一些毒梟按照多少公斤毒品配發多少槍支的標準來武裝毒販。
“我們生活在和平年代,但那里卻有槍聲,有流血。”向春玲說。
聽當地人說,如果聽到槍聲,他們不會驚奇,知道肯定是發生了遭遇戰。
臨滄市緝毒英雄吳光林便犧牲在這樣的遭遇戰中。2004年8月30日夜里,他和兩名戰友在叢林中埋伏了兩個多小時,等待情報中過境毒販的出現。當兩個黑影沿著山道走過來時,因怕誤傷群眾,吳光林便迎面上前大喊:“站住!我們是公安局的,請接受檢查!”話音未落,黑影對準吳光林“砰”的一槍。
據說追捕了7天,行兇的毒販才落網。
向春玲在當地公安局調研時,有時遇到一些干警,幾天沒有洗澡,眼睛布滿紅絲。她問:“你們干什么去了?”對方回答:“昨晚通宵堵卡去了。”他們接到情報去堵截毒販,剛剛從叢林伏擊回來。
向春玲訪談緝毒人員時,有個規矩,訪問偵察員不得詢問其姓名。她知道,他們其實是“臥底”,是幕后的禁毒英雄。“臥底”告訴她,他們扮演各種角色,什么老板啦,經理啦,需要非常沉著,不能有一點心虛。在與毒販“接洽”時,電話里聲調稍有變化,都有可能引起毒販的疑心。
有幾位偵察員,向春玲在警局看到他們穿著警服,過幾天,在別處碰見他們,就見他們正吊兒郎當地扮得像個混混,還朝她笑一笑。
向春玲去了設在緬甸境內的一個情報站。那是一個商鋪,臥底人員正戴著斗笠在那做生意。陪同向春玲的干警就用暗語跟他們聊了幾句。
“就像電影《小兵張嘎》里的西瓜攤老板一樣。”向春玲說。
然而這樣的工作,有著常人難以想像的兇險。從1982年以來,云南全省犧牲的緝毒干警有40多人,200多人負傷。
向春玲發現,因為壓力大,這里的禁毒干警大多抽煙抽得很兇。
一位鄉里的派出所所長說,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疾病。不管是抓毒販,還是抓吸毒人員,都有被襲擊的危險,他們總是焦慮和提心吊膽。抓捕之前,他們處于等待、焦慮之中;抓捕失敗,會感到沮喪;抓捕成功,又會處于極度的興奮。
“下輩子一定不干這一行了。現在要能換行,馬上就換,”這位所長私下對向春玲說,“不過只要在崗位上一天,就一定要抓毒販,把吸毒人員抓到戒毒所去。”
德宏州公安局局長楊余,據說他的人頭被境外毒梟標價200萬元人民幣。他的妻兒也分別被標價。一直有人勸他爭取調到昆明去,但他對向春玲說:“我不能走,我走了,我手下禁毒的兄弟們怎么辦?我要撤了,就是逃兵。”
想像中,這位有著20多年緝毒經歷的英雄應該是個“高大,濃眉大眼,愛發脾氣,走起路來大步流星”的人,但向春玲見到的楊余,個子不足1.7米,“臉黑黑的,憨憨的樣子”。
這個漢子不怕獨身一人出門。“我不怕,我的命比他們(指毒販)硬,我能克住他們。”他說。
緝毒英雄沒對向春玲說什么豪言壯語。吳光林所在禁毒大隊的指導員,個子也不高,細眉細眼,性情溫和,他對緝毒工作“有癮”。“我對那些吸毒、販毒的人有第六感覺。這是一種緣。”在單獨訪談中,他對向春玲這樣說。有人勸他換工作,他反問:“我不干這個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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