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眼見到食指時,他正端著一盆剛洗的衣服進房門,手腕上還纏著一根橡皮筋套著門鑰匙,門牙脫落了兩顆的嘴里不停說著“歡迎、歡迎!”他臉上孩童般高興的笑容和一身洗得發白的陰丹藍中山裝,看著簡直就是一個過去時代純真的高中生。因為黑大春常去精神病院看望食指,所以與那里的管理者比較熟,在黑大春的周旋下,我們說服了精神病院的管理者,把食指接出來在附近找一個餐館吃飯,我們保證了在天黑之前把食指送回去。記憶中,精神病院的周圍都很荒涼,根本沒有像樣的餐館,我們在一個簡陋的餐館坐下后,盡量點了一桌我們當時認為很豐盛的飯菜,還要了一些啤酒,希望能幫食指改善一下伙食,增加點營養。可食指總是說“夠了,夠了,點多了浪費。”我帶著一種虔誠的心情,把來病院探訪的目的告訴了他。因為詩歌,我們在精神病院附近的那個簡陋餐館里,大家親如兄弟姐妹,談詩論畫,用詩歌下酒。我們都忘了食指還是一個病人,而食指更深地沉浸在他自己詩歌的秘密花園中,即興為我們朗誦了他最近寫的新詩。食指朗誦完,開始拼命吃掉桌上剩下的飯菜。大春說,每次來看他都這樣,無論他吃得多撐,最后都會把剩飯剩菜吃得干干凈凈。我知道,在精神病院里生活水平有限,病友們吃飯也像是競賽,饑餓對他們來說就是日常生活,是精神和腸胃的雙重饑餓!看見食指滿嘴塞滿了食物和他那高高鼓起的腮幫子,就足以想象食指平常的生活狀況了。我的眼角有些濕潤,怕影響大家的情緒,我不敢讓感傷的眼淚漫出來,而在我的內心,早已潸然淚下。
是啊,食指以他獨特的風格填補了那個特殊時代詩歌的空白,以人的自由意志與獨立精神再現了藝術的尊嚴與光榮的時候,而生活卻讓他長期生活在某種空白之中!
為了紀念當年我們在精神病院與詩人食指聚在一起喝酒,談詩論道,朗誦詩歌的難忘時光,我特意選了一首食指在精神病院寫的《受傷的心靈》朗誦。
詩歌朗誦會結束后,詩人食指60歲生日酒會開始了。與會詩人們紛紛上去舉杯與食指夫婦碰杯祝福。這時,我端著一杯在我心里相隔了15年的啤酒,過去與食指夫婦碰杯,雖然我的眼角依然有些濕潤,但是這次完全是為食指的健康生活而感動。今天,雖然詩歌早已被邊緣化,但是依然有寒樂大姐這樣的女性,無怨無悔熱愛著我們穿越過精神死亡的詩人,并細心地照顧著詩人的日常生活。當我祝福的酒杯再次與食指的酒杯碰到一起時,我看到他臉上本真、淳厚的笑容與眼中的堅定與15年前完全一樣。他執著地用自己的生命和一顆詩人的勇敢的心,在守護著靈魂的詩歌!
文/瀟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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