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宇宙宗教感情的真諦
恩格斯說:“一切宗教都不過是支配著人們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們頭腦中的幻想反映,在這種反映中,人間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間的力量的形式。”(2,p666-667)宗教信仰,是指對所信仰的神圣對象(包括特定的教理教義等),由崇拜認同而產生的堅定不移的信念及全身心的皈依,并用來指導和規范自己的世俗行為。1932年,愛因斯坦在德國人權聯盟的演講中說,如果我們意識到,在我們能夠感知的世界后面還有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世界,它的宏大和美麗我們只能通過一縷微弱的反光間接地領略,那就是宗教精神。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是有宗教信仰的。對于我,只要能遐想那神秘的世界、用我微薄的智力抓住那宏大結構的一個輪廓,那就足夠了。返本解讀愛因斯坦“宗教信仰”,它實際上是一種科學家特有的探求外部世界規律的執著和認真的精神狀態,是一種對科學與理性的敬畏情懷,是一種將科學、科學活動和宇宙秩序奉為神圣的“上帝”的“隱喻”,是他稱之為的“宇宙宗教感情”。
愛因斯坦反對恐懼宗教和道德宗教,卻盛贊科學的“宗教精神”。他說:“科學家卻一心一意相信普遍的因果關系。在他看來,未來同過去一樣,它的每一細節都是必然的和確定的。道德不是什么神圣的東西;它純粹是人間事務。他的宗教感情所采取的形式是對自然規律的和諧所感到的狂喜的驚奇,因為這種和諧顯示出這樣一種高超的理性,同它相比,人類一切有系統的思想和行為都只是它的一種微不足道的反映。只要他能夠從自私欲望的束縛中擺脫出來,這種感情就成了他生活和工作的指導原則。這樣的感情同那種使自古以來一切宗教天才著迷的感情無疑是非常相似的。”(1,p85)
愛因斯坦看來,“人類精神愈是向前進化,就愈可以肯定地說,通向宗教感情的道路,不是對生和死的恐懼,也不是盲目信仰,而是對理性知識的追求。”(1,p91) “我們認為在科學上有偉大創造成就的人,全都浸染著真正的宇宙宗教的信念,他們相信我們這個宇宙是完美的,并且是能夠使追求知識的理性努力有所感受的。如果這種信念不是一種有強烈情感的信念,如果那些尋求知識的人未曾受過斯賓諾莎的對神的理智的愛的激勵,那么他們就很難會有那種不屈不撓的獻身精神,而只有這種獻身精神才能使人達到他的最高的成就。事實上,正是宇宙宗教感情所激發的忘我的獻身精神,才使得科學家像虔誠的宗教徒那樣,在世人瘋狂地追求物質利益和感官享受的時代,在一件新式時裝比一打哲學理論受青睞的時代,也能夠數十年如一日地潛心研究,矢志不移,絲毫不為利欲所動。”(1,p95)
因此可以斷言愛因斯坦不是宗教徒!而為什么愛因斯坦把科學的執著精神“隱喻”為“宗教”感情?
第一,宗教形式以超現實、超功利性能對人的信仰情感激勵升華,引向道德崇高。
“一切宗教、藝術和科學都是同一株樹的各個分枝。所有這些志向都是為著使人類的生活趨于高尚,把它從單純的生理上的生存的境界提高,并且把個人導向自由。我們較古老的大學都是從教會學校發展起來的,這絕非偶然。教會和大學——就它們執行其真正的職責來說都是為了使個人高尚。他們企圖通過擴大道德上和文化上的諒解以及拒絕使用暴力來完成這一偉大任務。”(1,p101)
第二,科學和科學家需要價值追求,理性在為全人類奉獻中才能超越極限。
“關于‘是什么’這類知識,并不能打開直接通向‘應當是什么’的大門。人們可能有關于‘是什么’的最明晰最完備的知識,但還不能由此導出我們人類所向往的目標應當是什么。客觀知識為我們達到某些目的提供了有力的工具。但是終極目標本身和要達到它的渴望卻必須來自另一個源泉。”
“應當認為只有確立了這樣的目標及其相應的價值,我們的生存和我們的活動才能獲得意義,這一點幾乎已經沒有加以論證的必要。關于真理的知識本身是了不起的,可是它卻很少能起指導作用,它甚至不能證明向往這種真理知識的志向是正當的和有價值的。因此,我們在這里碰到了關于我們生活的純理性想法的極限。
“弄清楚這些基本目的和基本價值,并且使它們在個人情感生活中牢固的建立起來,我認為這正是宗教在人類社會生活中所必須履行的最重要的職能。如果有人問,這種基本目的的根據是從那里來的,既然它們不能單憑理性來陳述和加以證明,那么,人們就只好這樣回答:它們是作為影響個人的行為、志向和判斷的強有力的傳統而存在于一個健康的社會中;它們是作為一種有生命力的東西存在于那里,沒有必要為它們的生存去尋找根據。它們不是通過證明,而是通過啟示,通過有影響人物的作用而存在的。人們決不可企圖證明它們,而只能簡單地、明白地感覺到他們的本性。
“我們的志向和判斷的最高原則是猶太教-基督教的傳統給予我們的。這是一個非常崇高的目標,就我們的微弱能力而論,要完全達到它還差得很遠,但是它卻為我們的志向和價值提供了可靠的基礎。如果人們從它的宗教形式中把這個目標抽了出來,而只看它屬于人性的一面,那么,也許可以把它敘述為:個人的自由而有責任心的發展,使得他得以在為全人類的服務中自由地、愉快地貢獻出他的力量。”(1,103-105)
“我們所能有的最美好的經驗是奧秘的經驗。它是堅守在真正藝術和真正科學發源地上的基本感情。……就是這種奧秘的經驗——雖然摻雜著恐怖——產生了宗教。我們認識到有某種為我們所不能所不能洞察的東西存在,感覺到那種只能以其最原始的形式為我們感受到的最深奧的理性和最燦爛的美——正是這種認識和這種情感構成了真正的宗教感情;在這個意義上,而且也只是在這個意義上,我才是一個具有深摯的宗教感情的人。”(1,p75)
第三,科學在為全人類的服務中解決認識的至上性與非至上性矛盾,走向神圣。
愛因斯坦多次揭示科學的有限性。一是科學解決不了價值問題,二是科學研究在思維能力上遇到認識的至上性與非至上性的矛盾。對于后者,恩格斯曾說:“一方面,人的思維的性質必然被看作是絕對的,另一方面,人的思維又是在完全有限地思維著個人中實現的。這個矛盾只有在無限的前進過程中,在至少對我們來說實際上是無止境的人類世代更迭中才能解決的。從這種意義來說,人的思維是至上的,同樣又是不至上的,它的認識能力是無限的,同樣又是有限的。按它的本性、使命、可能和歷史的終極目的來說,是至上的和無限的;按它的個別實現情況和每次的現實來說,又是不至上的和有限的。”(2,p426-427)愛因斯坦曾經感覺到科學對破除宗教迷信力不從心,“主張有一個能干涉自然界事件的人格化的上帝這種教義,決不會被科學真正駁倒,因為這種教義總是能躲進科學知識尚未插足的一些領域。”(1,p90)如果把科學的事業延展為“人類世代更迭”的事業,這個問題就期望解決了。正因為如此,愛因斯坦認為,“一個人的真正目標首先取決于他在什么程度上和在什么意義上從自我解放出來”(1,p77),“我們的志向和判斷的最高原則是猶太教-基督教的傳統給予我們的。……如果人們從它的宗教形式中把這個目標抽了出來,而只看到它屬于純粹人性的一面,那么,也許可以把它表述為:個人的自由而負責任心的發展,使他得以在為全人類的服務中自由地、愉快地貢獻出他的力量。”(1,p105)
1929年,愛因斯坦50周歲生日時,柏林出版社發表《慶祝五十壽辰……柏林猶太之友宗西諾協會敬獻》的小冊子,內里載有愛因斯坦《關于科學的真理》一文,清晰地表白了自己的信仰,也詮釋了他的宗教信念的真正內涵。愛因斯坦說:“‘宗教的真理’,對我來說,是完全莫明其妙的。……至于宗教派別的傳統,我只能從歷史和從心理學來考察;它們對于我再沒有別的意義。”“科學研究能破除迷信,因為它鼓勵人們根據因果關系來思考和觀察事物。在一切比較高級的科學工作的背后,必定有一種關于世界的合理性或者可理解性的信念,這有點像宗教的感情。”“同深摯的感情結合在一起的、對經驗世界中所顯示出來的高超的理性的堅定信仰,這就是我的上帝概念。”(1,p46)(參考資料:1. 許良英等《愛因斯坦論猶太人問題》,中央編譯出版社,2007年版;2.《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下卷,三聯書店,1962年版;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陳鋒專欄 中國藝術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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