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為減輕農民負擔,增加農民收入,中央堅持“多予少取放活”的方針,出臺了一系列惠農政策。然而,在有些地方,中央惠農政策卻遭遇當地“土政策”的抵制,農民負擔明減暗不減,中央惠農政策在這些地方被走形變樣。
內蒙古自治區化德縣是國家扶貧開發重點縣。當地多數農民的年人均收入徘徊在幾百元左右,有的村子甚至仍靠煤油燈照明,生活之困窘令人難以想象。然而,就是這么一個還未解決溫飽的地方,農民要背負基層政府花樣繁多的收費。在中央采取一系列政策措施減輕農民負擔的歷史背景下,化德縣的一些農民卻不堪重負。請看本刊記者的實地調查。
“兩免一補”遇“紅燈” 農民舉債供學
從2004年起,內蒙古自治區開始實施“兩免一補”政策,農村牧區貧困家庭的學生可以享受到免書本費、雜費和補助寄宿學生生活費的優惠政策。然而,化德縣有些農民并沒有享受到這一政策帶來的實惠。
公臘鄉勿蘭淖村是化德縣的貧困村之一。村民陳祥的孩子在化德縣職業高中初中部上初二,今年2月底開學時,學校向他收了485元錢,因為沒有發票,他只知道其中有200元住宿費。“我根本不知道交的是什么錢,大家都不知道。學校要多少就得給多少,不給不行。”陳祥很無奈。
陳祥的無奈是很多化德農民的無奈。前進村村民宋錄的孩子在縣一中上初三,盡管沒有住宿費,但今年開學時還得向學校交330元的費用。后來學校告訴宋錄,說要執行“兩免一補”政策,退還家長250元錢。“最后這錢沒有退到我手中,老師說用這錢給學生訂了報紙和學習資料。”宋錄向記者訴說時一臉茫然。
化德縣有三所中學,除職高初中部、縣一中外,還有縣三中。縣三中的收費和前兩所學校如出一轍,該校初三10班的4名學生對記者說,今年開學時,學校向每個學生收取了360元,其中有200元住宿費,80元書本費以及80元雜費。此外,由于寒假提前半個月上課,學校收取了他們50元的補課費。開學后每個星期天都補課,又收取了65元補課費。而所有的收費,都沒有發票或收據。
中學如此,小學也不例外。德寶圖鄉二段井村9歲的杜登財在鄉小學上一年級。今年一開學,學校就向他收取了100元的學雜費。
在化德縣,供養一個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生得多少錢?很多家長和學生的估算都差不多:初中生一年3000元,小學生數百元至1000元。面對高昂的上學費用,貧窮的農民供孩子上學惟一的辦法就是舉債。在采訪中,家有孩子上學的農戶,幾乎家家有欠債,少則數千元,多則數萬元。
據化德縣教育局長肖仲永介紹,從去年開始,化德縣中小學開始實施“兩免一補”。去年,有三個鄉的學生享受了這一政策,今年推廣到全縣農村。但事實是,即使在今年,那些自稱享受到“兩免一補”政策的學生,也僅僅被免了70元的書費,此外還得交200元的住宿費和135元的其他費用。而全縣5個鄉鎮中其他兩個鄉鎮的學生,70元的書費都沒有免掉。
被采訪的農民說,在當地,孩子惟一的出路就是上學,但是高額的教育收費使他們難以承受。一旦無法支撐,無助的村民最后的選擇只能是忍痛讓孩子輟學。
負擔明減暗不減 農民不堪重負
德寶圖鄉二段井村是個沒有通電的村子,至今仍過著煤油燈照明的生活。全村139戶,年人均收入僅有500元左右。令人驚訝的是,這個村子仍然在執行國家早已明令禁止的“兩工”義務。
據村民反映:2005年,鄉政府規定,全村不論男女老幼,每人每年必須出7個勞動積累工和勞動義務工,每個工合計4元錢。村民郝成魁今年73歲,他和70歲的老伴生活主要靠兒子供養。他對這個規定很不理解:“我們老兩口連路都快走不動了,但鄉里還要我們出工,不出工就出錢,國家是不是真有這樣的政策規定?”
德寶圖鄉黨委書記王蘭英說,稅費改革后,全鄉“兩工”已經全部取消。不過,村里如有公益事業,可通過一事一議確定村民出工,每個村民每年不能超過5個。但這個解釋遭到了村民的反對。村民反映說,村里的“兩工”就是硬性攤派,根本沒有讓村民議論過。
另一個普遍存在的收稅項目是車船使用稅,農民對此意見最大。城關鎮黃腦包村村民李軍說,去年,鄉里收了他家204元稅,其中摩托車稅98元,四輪拖拉機稅106元。全村有拖拉機50多輛,摩托車20多輛,每輛車都得收稅,收了后連張白條都不打,年年如此。
記者采訪得知,農民交納的車船稅,各個村執行標準并不相同,隨意性很大。2005年,公臘鄉前進村每輛四輪車要交車船稅84元,村民認為收得太多,意見很大。縣財政局聽到村民的意見后,便退還了20元。收稅不給憑據,想收多少收多少,這讓許多村民感到無奈和憤怒。
化德縣一位主管農業的副縣長很明確地表示,該縣用于農業生產的三輪車、四輪車是免稅的,但用于商業用途的是要收稅的。而內蒙古自治區地方稅務局一位負責人卻告訴記者,按照規定,農用四輪車、三輪車一律免征車船使用稅,對農村那些專門從事交通運輸的四輪車、三輪車則采取“從寬處理”的原則,一般也不征收車船使用稅。
“收也收了,要也要了,可為什么還要克扣國家給我們農民的錢呢?”公臘鄉民主村村民吳秀全希望有人能告訴他這個答案。化德縣是國家退耕還林還草項目縣。按照規定,農民每退一畝耕地,國家補助20元零用錢和140元的補助款。但該縣被采訪農民告訴記者,當每畝160元的補助款到他們手的時候,這筆錢已經被七扣八扣所剩無幾了。
公臘鄉的一名村干部向記者承認,退耕款的確被扣除了一部分。他解釋說,每畝退耕地要扣5項費用:補植費、草場看護費、村招待費、義務植樹費、合作醫療費。當地村民告訴記者,除了扣除上述費用,當地政府還以每年退耕地驗收不合格為由,扣除另一部分退耕款。村民反映,退耕地每次驗收,沒有一戶是合格的,因此,所謂標準,就是領導說了算。記者采訪的數十戶農民中,確實沒有一戶的退耕地被驗收合格。
禁牧政策成斂財工具 農民憤怒又無奈
初夏,正是牧草返青季節。化德縣的草場上,隨處可見羊群在刨食剛剛露頭的青草芽。在公臘鄉勿蘭淖村的山梁上,記者和正在放羊的農婦邢云攀談起來。“不是早就禁牧了嗎?你還敢出來放羊?”“你看哪家不放?圈養沒有一根草,總不能讓羊活生生餓死吧!再說我們這兒不講政策,交錢就能放羊!”邢云用羊鞭指著不遠處五六群羊說。
內蒙古自治區是全國率先實行“禁牧”的省份。2000年至今,有2億多畝草場實行了禁牧,占全區草場面積1/6。在禁牧、休牧和劃區輪牧的“新三牧”政策推動下,全區的生態環境有了極大改善。但在化德縣大片草地上,生長著一簇一簇的耐旱植物,這是草原開始荒漠化的一種征兆。
化德縣有四個部門主抓禁牧:林業局公安分局、水務局水政執法大隊、鄉政府林牧站、畜牧局草原站。但四個部門連一只羊都沒有管住。當地村民說,所謂管理,無非是這些部門下鄉抓羊,然后村民出錢贖羊,由于出動頻繁,幾個部門的人經常“撞車”。
邢云說,今年3月份,鄉里一位姓王的副鄉長抓走她家兩只羊,要她交700元罰款。5月初,鄉里來人闖進她的羊群,由于用力過猛,一只羊當場被摁死,這伙人抓了兩只活羊揚長而去。她和丈夫還沒回過神來,縣草原站的人又趕了過來,沖進羊群抓走3只羊。丈夫主動抬著死羊送到鄉政府留給鄉干部吃,才換回兩只活羊,然后又輾轉到了縣草原站,交了300元罰款贖回了另外3只羊。被采訪的農民告訴記者,禁牧部門抓羊罰款很少主動開票,罰款數額也沒有固定標準,一只羊十幾元到上百元不等。
“國家的禁牧政策是對的,如果縣里能徹底禁牧,我們也認了。可現在不是這回事兒啊!農業稅免了以后,禁牧就成了干部的最后一道‘吃口’,罰款的就盼著農民出來放羊!”當地農民認為,縣職能部門的有些干部把禁牧政策變成了向農民斂財的工具。事實上,當初養羊也是縣里鼓勵的。
被采訪的農民回憶,當初聽說禁牧政策后,很多人知道放牧無望,就紛紛把羊賣了。2004年,縣里調回一批小尾寒羊向村民們推銷,但是購者寥寥無幾。為了完成縣里下達的任務,鄉鎮干部向村民許諾:凡買小尾寒羊的人都可以散養放牧,政府不會罰款。就這樣,得到承諾的農民又開始放起羊來。
“買之前你告訴我們可以放,可放了以后又要罰款,政府的話出爾反爾,受害的是我們老百姓。”勿蘭淖村60歲的村民景瑞氣憤地說。記者隨機走訪的七八個村里,農民都稱受到了縣鄉兩級干部的“誤導”,自從他們買了羊后,便受盡了“羊罪”。(記者 李俊義 王欲鳴 孫洪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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