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的一個決定幾乎要了無錫市衛生局局長王愛國的命。“跳樓的心都有了！”在衛生局大樓的電梯里，他突然這樣描述當時身負的壓力。這是一個什么樣的決定呢？讓山西運城的一家民營醫院參與到本地的結核病防治中來。
在國外，以購買服務的方式讓各種社會力量參與到公共領域是尋常事。而在我國，人們的理念仍然停留在政府應該包辦一切公益性事務上，特別是公共衛生。正是這種偏見讓王愛國不勝其苦，也讓中國的某些公益項目呈現短缺狀態。
把結核病防治交給民營醫院
近些年，我國一些地區結核病反彈，目前的感染者有4億人次，僅次于結核病第一大國印度。在傳染病和寄生蟲病中，結核病的死亡人數高居第一位。我國成為全球22個結核病高負擔國家之一。
長久以來，結核病一直是政府公共衛生防治的重要工作。從發現到治療，悉數不敢撒手。可是在無錫，由于資源整合的緣故，原來承擔具體職能的肺科醫院在幾年前被拆分，結核病防治被歸入市傳染病醫院。
種種原因下，此項工作開展得并不順利。不管是發現病患率還是治愈率，無錫在江蘇省都落在了后面。2003年，無錫發現患者不足兩千人，這個數字還不到流行病學測算的1／3。更為危險的是，未經治療的排菌活動性病人，一年可能感染15至20位健康人。
作為衛生行政部門的第一責任人，王愛國坐不住了。
一個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山西運城地區委托民營的安國醫院參與全市結核病防治取得了“奇效”，從防治工作連連在全省墊底一躍成為全省第一，而且已經持續3年。
王愛國動心了。他派出兩組人員前往運城考察。考察發現，安國醫院不僅幫助扭轉了運城結核病防治的被動局面，而且通過加強對基層醫生的培訓，建立了有效的結核病發現和轉診網絡。王愛國兩次請安國醫院的專家和總院長焦安國到無錫講課。他倆“一見傾心”，雙方對優秀民營機構參與公共衛生服務的思路完全一致。
王愛國決定：把無錫市的結核病防治交給安國醫院打理，并撥付相關費用。在合同中，安國醫院鄭重承諾，接受職能部門的監督考核，接受患者的嚴格評議，保證優質高效地完成結核病防治任務。很快，合作載體無錫安國醫院成立，于2005年1月1日正式運行。
然而接下來的發展卻考驗了王愛國的決心和這種模式的生命力。
群眾起初不接受這種變化
“人們很不理解為什么公共衛生服務可以交給民營機構來干，對它的效果也頗多質疑。”王愛國說，質疑者包括群眾也包括各級領導。
事實上，正如北京師范大學社會與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顧昕指出的那樣，由于長期對公共物品的性質、國家干預方式的多樣性缺乏深入了解，政府和諸多研究者都籠統地認定醫療衛生服務是公共產品，認定醫療衛生服務業一定要國家干預，而國家干預的方式只是“國家直接生產”。
顧昕解釋，國家干預的方式其實是多種多樣的，比如政府通過購買提供必要的服務，同時加強監管以提高效率和效益。無錫走的正是這個路子。
這個路子在國外不鮮見，但在中國卻不多。因此，無錫的嘗試有了更多的意味。
首先，“上面”對王愛國的做法就頗不滿意。在一次全省衛生檢查后，江蘇省衛生廳通報點名批評了無錫，說無錫市沒有按照規定在結核病醫院門前公示國家政策，將問題歸之于“民營醫院逐利的本性”，從而認為雙方的合作是非良性的。
對此，王愛國很不服氣。“有問題說問題，怎么亂扣帽子？何況沒有公示是各市的通病，并非無錫一家，這跟公立、私營是不搭界的事。”不過，他馬上要求安國醫院把公示牌掛到了門診大廳里，讓每一個患者都能了解國家關于結核病的免費治療政策。
群眾也不接受這種變化。據說有關部門一個月就接到16封反映安國醫院問題的群眾來信，說它們不給病人用政府免費藥，而是推銷自產藥從中獲利。有人懷疑王愛國如此力捧一個其他省的民營醫院，是否跟安國醫院有什么貓膩。
對于無錫安國醫院來說，來自公立醫院同行的鄙視也讓他們憤慨不已。“開始的時候，社會各界反響很強烈，不僅老百姓不放心，醫療界的同行也頗有看法。”無錫安國醫院的一位負責人稱，雖然衛生部門明文規定要求其他醫院一旦發現結核病人，全部歸口到安國醫院定點集中治療，但是有的醫院就是不肯把病人轉過來。
醫院內部也頗多煩惱。由于無錫安國醫院成立之初是與無錫市傳染病醫院合作，原傳染病醫院肺科的醫務人員都借聘過來。這些人雖然在新醫院，但全是舊習慣，病人意見很多。
市委市政府明確支持
盡管如此，王愛國還是得到了市委、市府的支持。市委書記楊衛澤一上任就推出了“都市更新計劃”，其中就有鼓勵全社會對社會事業投入，政府以購買服務的形式，加大對社會事業、市政公用事業的投入。王愛國也及時加強了對安國醫院的“過程監管”和“事后考核”。
據安國醫院負責人介紹，無錫市衛生局每個月的例會都研究安國醫院的情況，每季度一次嚴格檢查，隨時有抽查，“發現問題隨時處罰和糾正”。衛生局還印發了對該院的《目標考核細則》，以求管理到位、有據可查。例如規定：“符合免費政策的病人服用免費抗結核藥率達85％以上，方案正確、規范、合理；不愿或不能服用板式藥物的病人必須在知情同意前提下使用自費抗癆藥品。”
政府有權解除合同選擇別人
準入的謹慎和監管的嚴格結出碩果。一年后，無錫安國醫院做到了如下目標：全年基層結核病防治醫生培訓率100％；新登記管理的病人數比2004年提高33％。免費拍片420人次；免費痰檢1800人次；門診量較2004年增長34.4％；結核病免費普查1萬多人次；科普宣傳800多次；健康教育5000多人次；門診人均費用同比下降27.3％；住院人數同比增長31％；人均住院費用下降14.1％。醫院總收入提高31.3％；醫院職工收入提高8．9％。病人負擔明顯下降，結核病在無錫得到有效控制。
王愛國長舒了一口氣。焦安國也把提著的心放下了。不過，事情并沒有結束。因為根據雙方協議，合作以3年為期，屆時如果安國醫院不能讓人滿意，或者有更為優秀的服務提供者來競爭，無錫市有權解除合同而選擇別人。
衛生部醫政司原司長于宗河認為，至少無錫模式給衛生職能部門提供了一個新思路，即把政府角色定位為購買者和監管者，把競爭引入公共衛生服務，讓納稅人的錢花得更有價值，也改變了原來政府包辦公共衛生產生的積弊。
無錫市的大膽嘗試，也讓其他一些省市的衛生主管部門“開了竅”。7月1日，上海嘉定區衛生局的全部領導班子前來無錫“取經”。據了解，他們此前已經向安國醫院拋出了橄欖枝，希望這家民營醫院能承擔起嘉定區的結核病防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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