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收支需民主監督
中國新聞周刊:此次出臺的10項經濟刺激方案,也包含了很多民生方面的原則性內容,諸如加快基層醫療衛生服務體系建設、增加城市和農村低保補助等等。你認為,啟動內需拉動經濟,在民生方面,還需要完善哪些制度建設?
陳志武:中國民間消費太少,原因主要在兩方面,第一是老百姓錢太少,政府錢太多,國富民窮;第二,政府開支不受到老百姓的監督和制約,為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做三件結構性改革,一是民主制度改革,二是減稅、退稅;三是將剩下的國有資產做民有化改革。
不管從歷史,還是從跨國比較的角度看,今天中國民間消費都是很低的。在建國初期的1951年,民間消費占當時GDP的68%,政府消費是GDP的16.5%;而今天民間消費只是GDP的37.5%,政府消費是GDP的28%。這說明過去幾十年的制度安排,把收入和財富逐步從民間轉移到政府手里,讓民間變得更窮,而且支撐這種轉移的制度還沒有改變。其次,跟其他國家比,今天韓國和日本的民間消費分別占GDP的52%與55%,巴西民間消費占59.9%,印度為55%,美國最高,民間消費是GDP的71%。
如果要刺激中國的民間消費,應該做哪些根本性改革?經濟刺激措施只是對短期經濟增長有作用,但是,不會、也不能從根子上鏟除抑制民間消費增長的制度基礎。所以,要轉變中國經濟增長模式,沒有別的選擇,必須要進行基礎性制度改革。
首先,要對政府財政預算進行民主監督,包括公開聽證、廣泛的自由討論。民主制度監督可以減少政府開支的“硬件”投資偏好,引導政府開支往民生傾斜,包括基本醫療保障、社會安全網、基礎教育等方面的國家投入。一旦政府在這些領域有實質性投入,可以給老百姓提供底線經濟安全感,自己儲蓄壓力會減少,民間消費就可以被解放。
以2007年為例,巴西政府的教育投入占GDP的5.4%,中國才3%。在其他公共福利上,巴西花在醫療衛生一項上的公共支出就是GDP的10.4%,而中國政府在醫療衛生、社會保障、失業救濟這幾項開支加在一起才占GDP的2.4%。
其次,征稅權、加稅權必須掌握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手中,行政部門不能有征稅權,新增稅種、稅率提升必須經過廣泛的公開聽證和公眾討論。如果征稅權不能卡緊,民間的收入就無法與GDP同步增長,政府拿到的國民收入比重就會繼續膨脹,民間消費當然就沒有收入基礎了。
最近幾年的極端情況不說,就拿1995至2007年這更長的12年看,這些年里,政府財政稅收共累計增長5.7倍,而城市居民的人均可支配收入累計增長1.6倍,農民的人均純收入才累計增長1.2倍。政府收入的增速不被控制住,民間資費的增長當然難以實現。
國有資產應真正實現“全民所有”
中國新聞周刊:針對國內消費難以啟動的難題,你曾提出過對國有資產進行民有化改革?
陳志武:民間消費難以增長,并不是因為中國人不喜歡花錢,而是因為在國有制之下大多數人都沒有自己的資產。通過國有土地、國有資源、國有企業等,政府擁有的資產性財富相當于社會總財富的近四分之三。雖然這些國有財產是“全民所有”,而且這些年隨著中國的經濟增長而增值很多,但是,沒有老百姓能分享到國有資產升值、國企利潤的好處。對絕大多數老百姓來說,工資是他們唯一的收入來源,而工資收入的增速又低于GDP的增速。
為了讓中國公民能直接感受到國有資產中屬于自己的那一份,并由此增加每個人的“財富感”、進而提升消費的意向,我們就必須進行民有化改革。以前,國有資產的“全民所有”制度安排中“所有者”是抽象的、不到位的,我們必須把原來缺位的“所有者”給明確化、具體化,以實現真正的“全民所有”。
具體辦法是,是把現有的央企國有資產、地方國企產權除給社?;鹱⑷氩糠之a權外,剩下的分別注入中央和地方國民權益基金。中央級的一個、31省市分別個一個,共有32個國民權益基金,中央國民權益基金的份額均分到13億公民,地方國民權益基金的份額可以給當地公民多分、外省公民少分。
我們必須意識到,除非能讓國有資產的升值和盈利直接進入老百姓的消費預算中,否則,中國民間消費增長會繼續缺乏資產財富基礎,這就是為什么過去十幾年一直在呼吁擴大內需、轉變經濟增長模式,可是,實際結果不僅民間消費占GDP比沒有上升,反而一直在下降。國富民窮,怎能轉型經濟模式?
基于三方面原因,我對這種改革的前景很樂觀。
第一,十七大提出要增加老百姓財產性收入,如果沒有財產,怎么能增加財產性收入呢?從這個意義上,我講的民有化改革跟黨的十七大方針是一致的,而且是具體實現這一方針的途徑;第二,國有制的理念本來就是“全民所有”,我講的民有化改革只是把原來沒有真正落實的“全民所有”給落實;第三,在國內外的消費需求都出現危機的情況下,這種改革可以從根本上讓每個中國公民感到更富,由此可直接減少儲蓄壓力,增加消費,這就能促進經濟模式的轉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