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實或證偽一個個猜想的過程,讓考古充滿神秘莫測的魅力。達州市宣漢縣普光鎮,一系列撥開古代巴人迷霧的猜想,正圍繞四川20世紀末發現的面積最大的先秦文化遺址羅家壩第三次發掘展開———
撥開古代巴人迷霧,路途曲折又讓人神往
達州市宣漢縣普光鎮,后河和中河環繞的河心島上,由省、市、縣三級文物部門組成的聯合考古隊正進行著考古發掘。自1999年羅家壩遺址第一次發掘后,古代巴人主要生活區域被重新定義,即北至秦嶺大巴山南麓,東至湘西、鄂西(含三峽),西至嘉陵江流域。然而,活躍在4000多年前的歷史舞臺,2000多年前突然消失,古代巴人所留給后世的謎團,依舊無法破解。
8月6日,達州市文物管理所所長馬幸辛正在整理宣漢縣羅家壩遺址以及關于古代巴人、巴文化的論文。20年前這處遺址被發現時,他就與古巴人結下了不解之緣。
6月起,羅家壩遺址第三次考古發掘又悄然拉開序幕。此次發掘,或許還不能獲得未知秘密的答案,但依然充滿懸念。
漢水、峽江、川東北?古代巴人來自何方
中河與后河的河水輕輕拍打著河岸,沖刷出河心的兩處三角洲地帶。站在河對岸看去,此地丘陵綿綿,三面環水、一面靠山,林木茂盛,兩處三角洲仿佛大鵬張開的雙翅。這就是羅家壩遺址,包括羅家壩內、外壩和張家壩,總面積達50萬平方米,是四川20世紀末發現的面積最大的先秦文化遺址。
7月23日,記者進入第三次考古發掘點集中的羅家壩遺址外壩西南部??脊虐l掘已進行一段時間,一些探方中的出土器物被取走,但有的探方中,泥土仍然掩藏不住陶器、銅器和巴人骨骸。雨過天晴,陽光照耀在這些灰撲撲的物件上,有種時空倒錯的感覺。
4000多年前,一個歷史上以剛勇尚武著稱的族群出現,這個族群被稱為巴人或巴族。由于在現有文獻中,關于巴人和巴文化的記載少而零散,所以對巴人歷史和巴文化的起源,學術界歷來有著多種說法。
零星記載給后人留下太少的線索,卻又給予太多的猜想。史學界多數認為巴人起源于清江流域和漢水流域,但在考古發掘中卻很難得到出土器物的印證。偏偏在沒有多少記載的峽江和川東北,卻發現了一系列巴人和巴文化遺跡,羅家壩遺址就是其中之一。
馬幸辛還記得1987年那個夏天,解放以來四川最大規模的文物普查正在進行。宣漢縣普光鎮,縣文管所工作人員鄭國平遇到了鄉中心校教師羅建宏,獲知羅家壩村民在修房建屋、耕田翻地時經常發現陶片、漢磚和銅器,洪水過后還揀到過青銅罐等。
驚世之謎在1999年首次掀起冰山一角。當年9月,馬幸辛和省考古隊、宣漢縣文管所工作人員一道,進駐羅家壩開始第一次考古發掘。由于最初定為戰國墓群,考古隊在布方時采取打探溝的方式,發掘面積僅50平方米。“結果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辈粌H僅是墓葬,還發現了房基、灰坑、灶膛、柱洞等遺跡。此次發掘,共出土陶、銅、玉、石、骨、鐵器106件,陶片2000多件。出土陶器中的帶眼陶火罐、圓腹繩紋釜、豆、盆等是巴人遺址中常見的典型器物,墓葬中隨葬的青銅柳葉形劍和弧刃小園鉞是巴人墓中代表性物件,男性墓中還隨葬有兵器?!八芯€索都顯示出遺址與巴人、巴文化有關系。”
第一次發掘,以超乎想像的發現,留給世人一個大大的問號。這不僅是川東北首次發現時代久遠、內容豐富、保存完好的巴人遺址和墓葬群,而且遺址的年代被明確為從新石器時代晚期至商周時期。而此前所知,巴人最早出現的時代在夏商時期。羅家壩遺址年代的確定,似乎可以提出新的推論:川東北是古代巴人的發祥地之一。生活在川東北的巴人,也許并非是外來遷入者,而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宣漢縣文物管理所副所長康丕成曾到過湖北恩施,發現當地巴人遺址中出土的器物無論是規格還是制作工藝,都比羅家壩遺址出土的精美?!叭绻凑瘴拿靼l展程度來講,應該是文明后期制作的器物要好于文明前期的制作,巴人是否是從外地遷來的還值得考慮。”馬幸辛也推測,巴人生前聚族而居、死后聚族而葬,羅家壩遺址發現了巴人墓群,或許他們是從羅家壩遷徙出去,在征戰節節敗退中又回到了起源地。
古戰場、巴子國,古代巴人去向何處?
由于暴雨天氣的影響,羅家壩遺址第三次發掘受到一些干擾。經過1個多月的發掘,200多件銅、陶、玉、骨器陸續重見天日。其中,有100多件青銅器,包括劍、矛、鉞、戈、箭簇等銅兵器和鋸、削刀、刻刀等銅工具,以及銅鏡、銅手鐲、銅印章等銅生活器、裝飾件。“這次出土的器物中有些是首次出土,與過去出土的同類器物在形制上有很大不同?!北M管考古發掘還未結束,馬幸辛還是有些欣慰,“又一次發現了大墓的痕跡,如果一旦確定為大墓,那么第二次發掘的大墓帶來的疑問或許可以從中找到答案?!?/p>
在馬幸辛的回憶中,時光倒流回2003年。當年,羅家壩遺址進行了第二次發掘。發掘之前,曾對遺址有大致的探測,找出了遺址區和墓葬區。隨后的發掘中,墓葬區的發現令人震驚。墓葬密度均在100平方米10座左右,墓內的人骨架均是頭向南或西南絕大多數是仰身直肢葬,也有少數側身屈肢葬。從保存下來的尸骨觀察,死者年齡一般在30至40歲左右,老人和小孩較少,并且男性居多。
更讓人吃驚的是,驚世寶貝從一座大墓中破土而出。編號為M33的墓葬中,出土了隨葬品180件以上,大部分為銅器,不僅有兵器、生活用具、生產工具,裝飾物件,還有鼎、敦等顯示墓主人身份的青銅禮器,其中3件約60厘米高,旁邊還放有一個名叫“銅”的禮器,并且還有陪葬人殉、牲殉的現象。這一發現令考古工作人員欣喜若狂,“出土器物之多、種類之豐富、等級之高,在西南地區的巴文化區域內前所未有,或許這是巴國王侯之類的上層人物的墓葬?!贝送?,考古工作人員在墓葬中還發現,有的尸骨上可以明確看出被銅兵器刺入身體的現象:如箭鏃嵌入股骨內、銅鉞砍進髖骨內、銅劍插入身體內。有的尸骨肢體不全,或者骨骼位置異常。種種跡象表明,墓主人是戰死沙場的。
第二次發掘,羅家壩再次掀起謎云
傳說公元前221年,秦國大將司馬錯滅掉川西蜀國后揮師劍門關,直取長江中游的巴國,幾個月后,被逐到嘉陵江流域的巴國無聲地滅亡了。羅家壩遺址的墓群中出土了大量被砍殺、被箭簇射死的士兵,這是否表明羅家壩與巴國的滅亡有某種未知的聯系?從羅家壩遺址出土的兵器和巴人古骨分析,這里或許曾是古戰場,發生過多次激戰。也許,巴人在戰爭失利后被趕到羅家壩一帶,最后在這里歸于消亡。
至今,宣漢縣的大山深處還生活著不少土家族人,龍泉、渡口、三墩、漆樹四個土家族自治鄉,村民頭包白帕、穿花邊衣服、大塊吃肉、住吊腳樓的生活習俗,以及跳擺手舞、唱薅草秧歌等娛樂形式,據稱就是古代巴人的遺風。也許,秦滅巴后,巴族便散居各地,宣漢土家族即是巴族的后裔。在當地土家族流行的“薅草鑼鼓”里就有“巴渝舞”的影子,去世后實行土葬,用凄慘、憂傷的唱腔吟誦祭文,唱孝歌,均與巴人祭祀和喪葬習俗相通。
眾多遺址現身,神秘巴國究竟在哪里?
其實,在考古界密切關注羅家壩遺址的同時,重慶、陜西、湖北等地的巴人遺跡也陸續揭開面紗。每一處遺址的發現,都帶來驚喜,也帶來更多的猜測。康丕成心中一直充滿疑問,在羅家壩如此偏僻的地方,為何出現如此多的青銅兵器和禮器,生產生活用具卻比較少?第二次發掘中疑似王侯陵的大墓,是否真是一個大墓,還是多個墓葬被破壞形成大墓?
考古學界也有迷惑。數量如此眾多的遺址,哪個才是巴人活動中心?哪里才是巴國所在地?在這些遺址中,都或多或少出土了比較重要的器物,似乎建立過獨立的區域。但又沒有找到城墻的痕跡,好像又建立不起都城和王國的判斷。由于傳統上認為,巴國的文化中心在三峽一帶,所以全國考古界在三峽開始了大規模的集中考古行動,試圖探詢古代巴人的行蹤,破解巴文化之謎。
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考古隊副隊長孫智彬曾經主持忠縣中壩遺址考古,如今還在繼續中壩遺址的考古發掘報告。當年,中壩遺址大量出土文物中,有一些不見于外地、也不見于以前的特色鮮明、品種眾多、連續發展的商代到戰國時期文化遺物。他認為,在整個峽區考古尚未有超過中壩的發現之前,應可以視中壩為巴文化的發源地和中心。8月1日,在孫智彬擁擠的辦公室,他告訴記者,對巴人和巴文化的起源、發展、消亡,學界還沒有形成一致的結論。由于尚未找到古代巴人的政治中心,一切疑問仍難以解答。
三峽工程庫區文物保護規劃組組長俞偉超曾說,三峽庫區考古找到了雙堰塘、李家壩、渰井溝三處巴人的中心遺址。然而,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在巫山雙堰塘遺址考古中,沒有發現高檔的禮儀用具,玉器極少,只有殘璜飾和園片飾,陶器為日常生活用具,從這些發現很難確鑿地說是大型中心聚落。而在李家壩同期遺址中也沒有找到大型聚落的建筑遺存。對于渰井溝遺址,成都博物院副院長江章華更做出大膽推測:“這一區域商周時期的文化特征與成都平原的三星堆文化和十二橋文化十分接近,因此其年代分期可以參照劃分為兩大階段。第一階段為商代,基本的陶器組合是斂口罐、小平底罐、高把豆、鳥頭把勺、管錐狀足鬶等三星堆文化的典型陶器群,建議命名為三星堆文化川東類型。第二階段為商末西周至春秋,基本的陶器組合是尖底杯、尖底盞、尖底罐、喇叭口罐、高領罐、釜等十二橋文化的典型陶器群,建議命名為十二橋文化川東類型?!?/p>
面對既證實文獻記載又提出新猜測的考古發現,或許可以推測,巴國從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沒有一個固定的疆界,沒有一個穩定的中心,因此史書對其政治、經濟、文化狀況的記載語焉不祥,更多的是傳說?;蛟S也可以推測,歷史記載巴人有很多姓氏,也許一個姓氏就代表一個部落民族,由于巴人沒有建立起類似蜀人那樣的神權統治,或是中原人那樣的政治統治,所以巴人沒有統一的政治中心,“巴國”并不存在。
由于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開始,也許在今后5年,羅家壩遺址很難得到國家文物局許可再次進行主動發掘。目前,羅家壩遺址第三次考古發掘仍在進行,考古學家們對巴人遺址的研究仍在繼續。也許神秘的巴國隱藏在云山霧海深處,正靜待后人去掀開神秘面紗……(記者 陳四四 黃里 王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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