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學玲手拿自己妹妹被打的照片。今年5月,她因上訪被關進肥城儀陽鄉精神衛生中心一周。
11月26日,孫法武在自己家中提到去世的母親,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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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10月,山東新泰農民孫法武赴京上訪時,被鎮政府抓回送進精神病院20余日,簽下不再上訪的保證書后被放出。記者調查發現,在新泰,因上訪而被送進精神病院者不是個別。
部分上訪者及家屬稱不曾被通知精神鑒定,不過政府手里握有他們的鑒定書。家屬反映,政府不經家屬同意甚至未通知家人,便送上訪者入院,而當事者堅稱自己沒病,并因此質疑政府限制人身自由。
相應醫院承認許多“病人”是上訪者。而當地政府表示信訪壓力巨大,若出現越級上訪,會受上級處分。
10月19日早晨8時30分,泰安汽車站。
57歲的農民孫法武一下車,就四處張望尋找。約好的同伴還沒到。
突然,一輛面包車“嗖”地停在老孫面前。車上下來三人,將他半包圍了。
老孫認得其中一人,新泰市泉溝鎮信訪辦主任安士智。
“干什么去?”
“北京打工去。”
“打什么工!你是去上訪。不能讓你走!”
兩男子一左一右上來,老孫掏出手機報警,被劈手奪下。隨后被塞進面包車。
兩小時后,泉溝鎮大溝橋村村民孫法武,被帶進了鎮派出所,關在一間屋里。
次日上午11點,老孫又被推進面包車。發覺車往新泰市區方向開去,老孫嚷嚷著,這是要去哪里?
沒人搭理。
車最終停在一個院子里。老孫抬頭:新泰市精神衛生中心(下稱新泰精神病院)。
基本不識字的老孫,隱約識得這幾個字。
兩人架著他往前走,一個穿白大褂的人迎上來。
強制“治療”
老孫央求說,我沒病,讓我回家;院長說讓你家人找你們鎮政府吧
那天的事,老孫想起來就說頭痛,“腦袋要炸”。
10月20日那天,當抬頭看見“精神衛生中心”字樣,2007年的記憶在腦子里復蘇。
老孫沖著那醫生大喊:“我沒病!我是上訪的!”
那天很多“病人”聽到了這喊聲,包括后來跟老孫關系密切的老時。
“醫生說,我管你有沒有病,你們鎮政府送來的,我就按精神病來治。”
被押著經過了三道鐵門,進入病房區。
老孫聽到醫生喊了聲:來幾個人幫忙,把他綁起來!
然后幾個“格子服”沖過來,將老孫按倒在床上。
“手腳全綁在床腿上,外套蒙在了腦袋上。”老孫聽到有人說快灌藥,接著臉部被捏住,嘴被動地張開了。
醫生捏了他下頜,幾粒藥“自己下去了”。
被綁在床上,老孫仍不時喊著我沒病,讓我回家。
當晚7點左右,主治醫生朱風信來給老孫打了一針,之后老孫“沒了意識”。
朱醫生后來在接受采訪時說,鎮政府帶來鑒定書,只能按精神病治。
老孫醒來時,發現松綁了,腦袋“沉得像個鐵錘”,腿發軟。想去小便,一下床,一頭栽在地上。
次日清晨,老孫觀察病房。窗戶被一根根鋼筋細密地焊住。又想了想,要出去必經三道鐵門。
老孫后來說,從沒想過要逃,逃不出去。
上午,院長吳玉柱來查房,老孫央求,我沒病啊,讓我回家吧。
院長說,誰送來的誰簽了字,才能讓你走,讓你家人去找你們鎮政府吧。
手機被沒收了,怎么通知家人?老孫沒想出什么辦法。
老孫的“冤屈”
上訪幾年,事情沒結果,兒子被人砍了,老孫開始上訪
老孫入院的第二天下午,“病人”老時靠近了他。
那是“放風”時間,大家都在院子里活動。不“放風”時,大家都要待在病房區。
老時后來說,一般新來了人,他都去偷偷問問情況,而他聽到了老孫喊“是上訪的”。
老孫跟老時說,我的事冤著呢……
老孫是新汶礦務局小港煤礦職工,去年底正式退休。
而因鎮煤礦長期采煤,老孫所在的大溝橋村地面大面積塌陷,地沒法耕種了,村里大量房屋也斑裂毀壞。1988年起,泉溝煤礦向大溝橋村多次補償。
按補償標準,老孫家可獲4萬多元。但據老孫及村民徐學玲等人講,全村300多戶都沒領到補償款。
而村干部稱已發放,具體到老孫,說老孫蓋了印章了。老孫堅稱造假。
2001年起村民選出數名代表去上訪,老孫是代表之一。
2003年11月,新泰市紀委調查組調查后,認為孫法武等村民的補償款已發放。調查報告顯示,村里“尚欠孫法武1塊4毛錢的房屋斑裂補償”。
老孫等人不服,2004年9月28日他們向新泰市紀委遞交了審計該調查報告的申請。
三天后,當年10月1日晚,十多人闖入老孫家打砸。當時老孫沒在,老孫的兒子、新婚第五天的孫貴強被砍成重傷。
據孫妻張學芳回憶,那些人喊著,“再上訪弄死你們全家”。
自此,家里白天黑夜關著家門。而案發后,警方一直未能破案。
孫法武再次踏上信訪之路,“市、省、中央不停地跑,不停地遞材料”。
村民補償費的事和兒子的事至今無果,而老孫“不停地跑”,不停“被拘”。
2004年12月26日,老孫從國家信訪局門前被“接回”新泰,因“擾亂社會秩序”被拘留14天。
2005年1月14日,泰安市勞動教養管理委員會對老孫作出1年零9個月的勞教決定,理由是“到國家信訪局上訪,大聲吵鬧滋事,擾亂國家機關正常的工作秩序”。老孫被送進了山東省少年勞動教養管理所勞教。
2007年7月12日,再次赴京的老孫,再次被“接回”。
這一次,時任泉溝鎮信訪辦主任的陳建法說,你不能再上訪了,你有精神病。老孫稱,當時一民警讓他簽字。
“我怎么成了精神病?”老孫拒絕簽字,隨后被塞進一輛車送到泰安市肥城儀陽鄉精神衛生中心。
“開始天天吃藥,打針”。老孫對藥物敏感,“頭一直暈,站不起來”。老孫說,后來主治醫生孟慶順給停了藥。
孟慶順11月24日接受采訪時說,當時是陳建法替老孫辦的手續,費用也是泉溝鎮政府出的。
那次,老孫被“治療”3個月零5天。在家人多方投訴,而老孫答應不再上訪后,被放出。
這是老孫2007年對“精神衛生中心”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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