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與槍患之間并無必然的聯系,卻成為某些邊遠貧困縣形成“造槍村”無法回避的重要原因。要根除制販槍支這一黑色產業鏈條,必須在司法嚴打之外,從根本上尋求適宜當地縣情的產業發展模式和扶貧路徑。
地處貴州偏遠山區的松桃苗族自治縣,是國家扶貧開發工作重點縣,這里竟有10個鄉鎮的15個村涉及非法制販槍支,其造槍時間長、規模大、品種全,已成為全國兩大黑槍制販基地之一。《瞭望新聞周刊》在走訪中發現,與人們傳統印象中的造槍販毒人員獲取高額利潤后住別墅、開好車等迥異的是,松桃縣制販槍的村都是貧困村,有些甚至不通路、不通電,而制販槍支者往往又是貧困村中的貧困戶,為了生存而不惜鋌而走險。
從上個世紀90年代初開始,貴州松桃縣政府就一直加強緝槍嚴打工作,近年來還抽調了大批干部組成黨建扶貧工作隊深入“造槍村”,但未能治本。當地基層干部認為,要根除“槍患”必須針對這一特貧地區的情況,采取社會救助、產業扶貧、基礎設施建設和資金支持等綜合舉措,從根本上解決當地的脫貧問題。
邊窮地區形成制販槍黑三角
據了解,由于是苗族聚居地,松桃縣歷史上就有造火藥槍的傳統。加之地處偏僻、資源匱乏、土地貧瘠,缺乏適宜的致富門路,從上個世紀80年代起,當地部分貧困村民便開始以造槍販槍牟利。一支槍成本很低,約為100元,而賣出去卻高達兩三千元,甚至四五千元。現在當地的造槍技術不斷精進,能仿造出精巧的64式、54式手槍,甚至連發八發子彈的槍,成為其他地方黑惡勢力的重要購槍來源。
隨著1993年以后打擊力度的加大,黑槍的市場價格不斷上揚,平均上漲了500元左右,幾經倒手后甚至能達到上萬元。一些犯罪分子為了高額利潤不惜頂風作案,非法制販槍支現象不但沒有根除,還出現網絡化、隱秘化和組織化的新態勢。
由于地處湖南、重慶、貴州三省市交界,為謀求暴利、逃避打擊,制販槍支不法分子不斷在臨近地區尋找新的造槍窩點,與公安機關展開“游擊戰”,哪邊打擊力度大就躲到另一邊,形成了制販槍支“黑三角”。不法分子的行動也越來越詭秘,開始出現“訂單式”制販,即平時按兵不動,一旦有人聯系購槍就到秘密的山洞、地窖里連夜趕造,并在短時間內售出,加大了公安機關偵察和打擊的難度。
網絡化是目前該地制販槍支出現的新情況。公安機關從破獲的案件分析,非法制販槍支分工愈來愈細,其上下線比較固定,基本形成單線聯系的形式,作案成員造、收、運分工明確具體,專業化趨勢逐漸凸顯。
為了逃避打擊,制販槍支不法人員逐漸形成反偵控的組織化形式。根據偵查破案發現,除極少數基層村干部、在校學生、國家干部和個體商人外,多數涉槍犯罪人員仍是農民。
黑色經濟伴生于深度貧困
松桃縣太平鄉是6個非法制販槍支最突出的鄉鎮之一,記者在難以錯車、泥濘不堪的簡易公路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鄉里最早形成的一個“造槍村”。一路走來,路旁的懸崖不時在滾落巨大的石塊。
村支書吳邦正介紹,該村自然條件極差,1439人僅有500畝田和200多畝地,人均不到半畝。村里95%的房子為木房,大多數為五六十年前蓋的老房子,有的甚至上百年。吳邦正說:“去年村里人均收入只有400多元,有的村民連糧食都不夠吃。有的村民生病拖了幾十年也沒敢到大醫院就診,只能找些止疼藥吃著。”
近年來,村里有6個人因為制販槍支被判刑。而據介紹,這6戶人家都是村里最窮的。因制槍被判刑十幾年的村民羅強(此為化名)一家三兄弟十五六口人全擠在一個十平米左右的破房子里,屋內只能人挨人地睡,床位不夠,還在本來堆柴草的木閣頂上放了三張床。羅強一家分的田和林都比較少,平時燒柴都是靠到鄰居家的林里去砍。他制販槍支一年也就能賺五六千元,主要用于買糧食維持全家生活。2001年,羅強被抓捕判刑,最小的孩子生病后因無錢醫治而死亡。隨后,老婆離家出走,丟下兩個孩子沒人管,只能靠親朋好友救濟勉強度日。同年被抓捕的罪犯羅剛(此為化名)的情況也類似,全家6口人只能和他兄弟家其他人住一間房子,被抓后4個孩子都靠70多歲的爺爺照顧。
吳邦永被認為是這個村里的富戶。他說:“因為養了四頭豬,兩個孩子也在外打工,我們家算是村里最富的,但現在住的6間房子也都是30多年前蓋的。”
《瞭望新聞周刊》調研的另一個“造槍村”的基本情況是,人均土地只有0.8畝地,人均年產糧食只有400多斤,年純收入不到700元,不通公路,信息閉塞,從鄉鎮到村里走路要四個多小時。
松桃縣扶貧辦介紹,當地也沒有其他資源,風調雨順就有糧食吃,天旱澇災就沒有吃的。有的村民家里窮得連凳子都沒有,去了都沒坐的,很多人連普通話都不會說。村里大部分的房子都是用竹蔑和著牛糞、泥巴蓋的。
其他“造槍村”情況也大體相似。槍患比較突出的2001年,該縣貧困人口7.22萬,低收入人口13.27萬,占總人口比重很大。15個涉及制販槍支的村都是貧困村,生產生活條件十分惡劣。“一方水土養不活一方人”,某種程度上成為這一帶村民鋌而走險不可忽視的一個原因。
緝槍與扶貧必須結合
一些公安干警告訴記者:我們常常是邊抓嫌犯邊流淚,他們犯法必須要抓,但看到他們家徒四壁的貧困,又真的讓人心酸。
不久前因涉嫌販槍被逮捕的龍久(此為化名)滿臉愁容地向記者列舉了家里的幾大難:一是吃糧難,家里6口人只有2畝多地,一年只能打兩三千斤糧食,不夠吃就向別家借。村里最窮的人一年只能吃三個月白面;二是上學難,32歲的龍久有4個小孩,最大11歲,最小1歲,兩個上學的孩子每年學費要一千元,經常為湊學費四處借錢,現在還欠信用社一萬多元;三是發展副業難,只有小學三年級文化的他出去打工沒人要,在家養豬不懂飼養技術,喂豬每次喂到七八十斤就死了。
49歲的徐發(此為化名)因販槍被關押在看守所里已經半年。他全家4口人共一畝三分田,每年只能打1500斤谷子,根本不夠吃,老婆和15歲的大孩子到廣東打工,但由于沒有技術,低廉的工資除去開銷后每年也落不下多少余錢。徐發紅著眼眶告訴記者:“被抓后家里無人照看,13歲的孩子可能因為沒錢而輟學。”
貴州省一位長期研究貧困問題的專家認為,松桃制販槍支久打不絕的深刻原因,就是在松桃這樣交通不便、信息閉塞、農民文化程度低、自然條件惡劣的極困地區,無論產業扶貧還是外出打工等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脫貧方式都難以發揮作用,這些貧困農民難以在上述扶貧方式之中找到其產業位置。
從1993年,貴州省、銅仁地區以及松桃縣各級公安機關就開始廣泛布網,嚴打“黑槍”。并把相關鄉鎮主要領導列為第一責任人。據統計,僅2004年1月至2005年11月,全區共偵破涉槍案件85起,抓獲犯罪嫌疑人230人,端掉造槍窩點15個,繳獲各類槍支210余支、收繳槍支零部件3217件、造槍工具4866件(臺)。
總結十余年來大力治理槍患但難以根絕的種種經驗和教訓,銅仁地委和松桃縣委深刻認識到應該把帶領當地群眾脫貧致富與緝槍工作結合起來,制訂了“緝槍”與“扶貧”雙管齊下的工作方針。
銅仁地委從2002年開始,連續三年選調干部在松桃槍患嚴重的11個村派出黨建扶貧工作隊,每個村少則投入了二三十萬元,多的投入了50多萬元,改善基礎設施條件,修路、引水、搞培訓,發展種養,目前這11個村通了簡易的公路,基礎設施有了一定的改善。
當地一位參加了黨建扶貧工作隊的同志介紹說,松桃縣打擊非法制販槍支的時間不可謂不長,打擊力度不可謂不大,效果不可謂不大,但至今沒有根絕的重要原因是松桃縣情的特殊性,表現為一是惡劣自然條件下的貧困,在偏僻落后、地瘠民貧的地方,農民致富愿望迫切,致富無門,加上社會管理缺位,一些人走上制販槍支的犯罪道路。二是貧困造成的愚昧,在制販槍支的高額利潤誘惑面前有著較強的冒險心理和僥幸心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