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國放
中國政府對中國企業(yè)和人員面臨的海外安全風險和領事保護問題越來越重視，機制逐步健全，措施也很到位，“以人為本”在中國外交政策中已占有很重要的位置。盡管如此，在今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涉中國公民領事保護案件還會增加。首先是恐怖主義襲擊已經成為人類在本世紀面臨的主要威脅之一。其次，我們有些公司對風險評估和防范工作抓得不到位也是一個重要因素。第三，我們公民在境外普遍持現(xiàn)金，不了解當?shù)氐姆煞ㄒ?guī)、風俗習慣，自我保護意識差，這也是導致案件增多的原因。當然還有其他一些難以預測的因素。今天請各位談談自己所在單位在國外的一些領事保護或者安全方面的問題、處理的經過和經驗、以及今后如何進一步完善這方面的工作。
傳統(tǒng)和非傳統(tǒng)：兩種類型的風險
魏 葦(外交部領事司司長)
首先介紹一下我們海外安全的基本形勢。
目前，我國出國的人數(shù)每年凈增長500萬到600萬人次。2007年，我國出境人數(shù)是4093萬人次，比2006年增長了18.6%。近幾年基本每年都是兩位數(shù)的增長率。今年預計全年出境人數(shù)將達到5000萬人次。
從領事保護的角度來講，“走出去”的每一個人，都是我們領事保護的對象，所以身上的擔子更重了。
我們的海外安全主要面臨著兩個類型的風險。一是傳統(tǒng)的風險——戰(zhàn)亂、政局動蕩、社會治安、事故、還有自然災害，二是非傳統(tǒng)的風險——包括利益沖突、恐怖襲擊、綁架等。近年來，我們所面臨的非傳統(tǒng)的安全因素越來越突出，風險也越來越大。
具體來講，我們在海外面臨幾種比較突出的安全風險：
第一類是地區(qū)熱點問題。主要發(fā)生在一些亞非發(fā)展中國家，如非洲、南亞、中東的一些國家，當?shù)氐膽?zhàn)亂會波及我們的人員安全。這些國家局勢不穩(wěn)，戰(zhàn)亂、爆炸、槍擊等事件頻發(fā)。一些國家長期存在反政府武裝，當?shù)卣娕c反政府武裝之間的談判結果都會影響到我們的企業(yè)是否能繼續(xù)生存。
第二類是恐怖襲擊。近幾年，恐怖襲擊對我們海外工作人員的威脅越來越大。以2007年為例，當年發(fā)生了18起針對我們的綁架案。主要是在非洲、南亞和中東地區(qū)。性質卻各有不同：有的純粹是政治，有的就是要錢，還有的是敲詐勒索，不屬于部族或者派別之間的綁架，而是中國人之間的綁票。
第三類是社會治安帶來的安全風險。如剛才提到的非洲、南亞和中東的一些國家，社會治安隨著經濟惡化而惡化。我們的公司被搶、被傷害的非常多。在有些國家，一般的中資公司都被搶過，有的公司甚至被搶過兩次以上。南非，特別是約翰內斯堡地區(qū)，是高發(fā)案區(qū)，也是我們華人最集中的地方。還有尼日利亞的南部地區(qū)，巴基斯坦的卡拉奇，都是風險非常高的地區(qū)。即使在澳大利亞這樣發(fā)達的國家，也發(fā)生過一些非常嚴重的刑事案件。去年，我們的一個女留學生，在深夜下班回家的路上被跟蹤殺害。今年另一位中國公民被當?shù)仄呙嗄険尳賴鷼詈髥噬Ａ硗猓诙砹_斯、獨聯(lián)體國家和東歐地區(qū)，“光頭黨”非常猖獗，我們在該地區(qū)的人員，經常受到襲擊。
第四類是我們企業(yè)的中方人員跟當?shù)厝说睦姘l(fā)生沖突，導致人身傷害。如有一家在拉美的企業(yè)，當?shù)毓蛦T認為工資待遇太低而罷工，與我們廠方發(fā)生了比較強烈的對立。今年在東非某國的援建項目，也開始產生勞務糾紛。一家在東南亞投資的企業(yè)最近受到當?shù)?000多人的圍攻，九人受傷。在中亞某國，我們路橋公司的員工，在外出期間也遭到當?shù)孛癖姷膰鷼?/p>
第五類就是一些國家的執(zhí)法部門自身有問題，比較腐敗。在東歐、非洲一些國家的海關、移民局等部門貪腐現(xiàn)象較多，對我們的一些企業(yè)和人員遞交的居留、營業(yè)執(zhí)照、報關申請等重視不夠，把正常渠道堵死，人為設置了障礙，逼迫他們走非正常渠道，甚至對他們進行敲詐。
最后就是自然災害、交通事故等。包括最近緬甸的熱帶風暴、2004年的印度洋海嘯、2005年美國的“卡特里娜”颶風等，都使我們在那里的中資公司和人員受到很大影響。
一半事件由中方人員的不當行為引起
魏 葦
我們的企業(yè)在“走出去”過程中遇到的突出問題有哪些？
一是我們企業(yè)和人員由于法制意識不強，對依法辦事重視不夠而產生的非法務工經商(如持旅游簽證工作)、虛假報關、偷漏稅或者是惡性競爭等，從而引起當?shù)貓?zhí)法部門的查扣和當?shù)孛癖姷目棺h。
我們有過一個大致的統(tǒng)計，所有的領保案件(一年約三萬起)中，大概有一半是由于中方人員的不當行為而引起的。如果我們能夠減少自身的問題，至少會減少一半受傷害的幾率。當然有些問題的產生也源于當?shù)氐耐寥溃┤绺瘮栴}在一些國家非常嚴重。有的是堵住正常的渠道，故意制造一個非法渠道，然后從中收錢。比如辦簽證或什么手續(xù)，正常的程序很簡單，也不需要什么門檻，但辦事員就是不給你辦，最后逼著你花錢找他，他再給你辦，最后引起矛盾摩擦。“灰色清關”也是這樣，雖然有當?shù)赜嘘P方面的原因，但是我們方面也存在偷稅漏稅，最后引起了對方每年定期或不定期地大規(guī)模查抄。最嚴重的時候影響了兩國關系。再比如在西非一些國家，我們的商戶經營方式存在多種問題，把當?shù)氐纳虡I(yè)和制造業(yè)沖擊得非常嚴重，引起當?shù)孛癖姷膹娏曳磻踔涟l(fā)生大規(guī)模的群體性上街抗議，跟我們中方企業(yè)和人員形成比較尖銳的對立。
二是我們的企業(yè)的人員違反當?shù)氐牧曀谆蛘哌M行違法活動，引起當?shù)厝说膹娏曳锤小１热缭谝恍┌⒗畤遥覀兊囊恍┤藛T從事有傷風化的活動。最近一個從海灣國家回來的同事跟我講，當?shù)貛灼鸾壖馨讣际墙壖艿奈覀儚氖逻@些活動的人員。再如我們的外派人員在東歐某地召妓，經媒體渲染影響了我企業(yè)和人員的聲譽。又如我們的人員在非洲等地購買嚴禁的象牙制品被捕，經當?shù)孛襟w曝光后，引起當?shù)厝说牟粷M，發(fā)生了一些沖突。還有我一些企業(yè)將國內的一些不良做法帶到國外，遇到麻煩的時候，只走上層路線，“塞錢”辦事，引發(fā)惡性循環(huán)，也引起當?shù)孛癖姺锤小?/p>
三是勞務糾紛。我企業(yè)招募國內大量勞務人員出境，因各種原因(招工宣傳不實、工資不透明、美元貶值、中介費用過高等)導致勞務糾紛越來越多，引發(fā)我外派勞工群體性怠工、罷工、游行、與所在國軍警對峙、在政府部門前示威，甚至沖闖和非法占據(jù)我駐外外交和領事機構。這嚴重損害了我國家、企業(yè)和公民形象，對他們在當?shù)氐拈L期發(fā)展很不利。
四是有的企業(yè)沒有妥善把握經濟利益與社會利益可相互轉化的關系，不尊重當?shù)毓蛦T權益和風俗習慣，不顧及當?shù)乩婕瘓F感受，不回饋社會。比如在南亞的一些綁架案中就是這樣。當?shù)夭孔彘L老會是非常復雜的，每一個“山頭”有一幫人，修條路要經過的“山頭”都要打點到。說是有政治原因，實際上還是錢的因素在背后。在西非的一個中資企業(yè)，也是因為跟當?shù)氐纳鐖F關系沒有搞好，被當?shù)厝送抖荆斐梢蝗怂劳觥?0人受傷。
對國外安全環(huán)境的復雜性要有充分認識
魏 葦
目前來看，我們一些大型的國企，在海外都相當有經驗，在安全方面有一整套非常嚴格而且國際化的防范措施。比如我們在南亞有一個項目，當?shù)氐谋０踩藛T跟我們工人的比例高達5比1到6比1。也有些企業(yè)機制上比較健全，比如給員工都買了保險，加入了SOS組織，海外人員受傷，能夠積極利用國際企業(yè)、跨國集團這種方式來處理，跟國際非常接軌。但是我們一般的企業(yè)和零散商戶，在海外還有很多的問題。
安全對策的第一點就是希望要加強教育，對國外安全環(huán)境的復雜性要有充分的認識和各方面的準備。我們有些企業(yè)往往出國的第一個項目就遭受了恐怖襲擊，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了。這就是沒有準備，思想上，各方面都沒有準備，一腳就踩到泥坑里去了，被打了還不知道誰打的。國內外環(huán)境不同，社會制度、風俗習慣、宗教信仰、法律環(huán)境、安全禁忌等都存在差異，所以一定要了解所去國家是什么情況、跟中國的差異在什么地方，一定要了解當?shù)氐囊恍┙伞Ｋ砸獦淞L險意識，減少“走出去”的盲目性。
第二點就是要遵紀守法，尊重當?shù)厝说娘L俗習慣和宗教傳統(tǒng)，跟當?shù)厣鐣椭C共處。一定要認識到，除了自己賺錢，大家也都應該有好處，對當?shù)厣鐣谢仞仭Ｎ覀冇械拇笮蛧笞龅煤芎茫瑤椭數(shù)匦蘼贰⒋蚓⒔▽W校、蓋醫(yī)院等，積極融入當?shù)厣鐣５怯械闹匈Y企業(yè)去了之后，按照中國人的生活習慣，把當?shù)氐囊吧鷦游?有些動物是當?shù)厝吮容^珍視的，或者是比較尊重的)都吃了，招致當?shù)厝说臉O端反感。
第三點就是要履行責任，切實承擔起對自己員工涉外安全的責任，把安全風險列入成本核算。不能搞“賺錢歸自己，出事找國家”。企業(yè)要認真做好教育、培訓和管理工作。我們的企業(yè)和出國人員可以充分利用多種途徑加強自身應該承擔責任和義務的理解。我們外交部網(wǎng)站就分別設有“出國特別提醒”、“走出國門注意事項”、“中國領事保護協(xié)助指南”等欄目和其他各類安全信息，供大家閱讀參考。
第四點是及時到駐外使領館登記。為準確掌握我人員信息，便利處理突發(fā)安全事件，建議海外企業(yè)和人員及時到所在地我駐外使領館進行登記。現(xiàn)在世界上很多發(fā)達國家都在這樣做。有些國家的公民在領取護照時必須留下本人手機號碼，換手機號碼時也必須告知使領館方面。在出現(xiàn)問題的時候，使領館會按照所留下的手機號碼去尋找。出國期間，會給你發(fā)安全信息，也希望你能給它發(fā)信息，讓使領館知道公民在外是什么狀態(tài)。我們現(xiàn)在還做不到這一點，只能是自愿的，法律上還沒有強制性進行僑民登記的依據(jù)。但我們的公民往往不愿意去登記，而一旦出了問題，就會冒出一堆人來向你尋求幫助。我記得在黎巴嫩撤僑的時候，我們估計三批差不多了，但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就冒出了第四批、第五批、第六批。使館說多少年都不知道有這么一批人，最后炮打得太急了，實在呆不下去了，這些人才自己冒頭了。如果不是撤僑，大概這些人永遠都會潛在水下吧。
第五點就是希望多管齊下，進一步治理勞務糾紛。境外勞務糾紛非常復雜，一方面我們希望我們的企業(yè)和人員走出去，但是走出去之后又會造成這樣那樣的問題。我覺得有點像“公牛闖入了瓷器店”，出去了以后不管不顧地，在國外就按照中國那一套來，結果弄得烽煙四起。境外的勞務糾紛，有些是境內的一些管理上的問題沒有理順而在國外爆發(fā)，還是國內問題的一個延伸。所以我們處理上也基本上是在國外平息、控制，然后送回國內再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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