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珠三角企業
案例一 “我不想賣掉工廠回香港”
采訪時間:2008年11月28日
地點:廣州番禺大崗鎮工業園區
企業:振裕染印織造廠有限公司(下稱“振裕公司”)
目前處境:資金鏈斷裂、數千員工離職、停產
在大崗鎮工業園區里,振裕公司猶如羊群里的駱駝,在長達數百米的棗紅色圍墻里,一大片紅色建筑顯得格外醒目。工廠大門前擺放著一對威風凜凜的大石獅,令這家企業透出濃重的傳統色彩。“我們老板最喜歡紅色和獅子,紅色象征著紅火,獅子則代表著王者之氣。”11月28日上午,振裕公司的工作人員引領記者走進振裕。
站在寬闊而整潔的廠區里,眼前的一切,卻讓人多少有些傷感——沒有機器的轟鳴聲,沒有員工的身影;辦公樓的大門上,褪色了的紅“福”字在微風中飄來蕩去……
從2008年7月開始,工廠從半停產到停產,從第一名員工背包走人,到3000多名員工相繼離開,振裕經歷了一個漫長而痛苦的死亡煎熬。
1971年,振裕公司在香港成立。1989年夏天, 當時已是香港四大最具規模印染紡織廠之一的振裕公司,進軍大陸,開疆拓土。而當時,正是中國內地紡織企業最低迷的時刻,計劃經濟時代的傳統紡織業遭受重創并最終退出歷史舞臺。大批外資、港資企業進入中國,逐漸成為了中國紡織產業的主力之一。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20多年過去了,當年以“雄厚的資金,先進的技術,健全的銷售網絡”而稱雄的振裕公司,如今,正在重蹈中國傳統紡織業的覆轍,在產業升級和國際金融風暴的雙重壓力下,這個投資24億元人民幣的紡織企業,正因資金鏈的斷裂和管理上的致命缺陷,而搖搖欲墜。
振裕總公司是香港四大最具規模染織廠之一。董事長黃旭桐先生于1992-1997年共投資1384萬美元,興辦了番禺潭洲振裕紡織染印有限公司。后又在大崗鎮工業園區成立現在的振裕公司。循著“投資—盈利—投資”的發展思路,十幾年來,振裕公司陸續投資達24個億,廠房及生產配套設施占地面積擴到了785畝、52.3萬平方米,設備全部為國際原裝進口。
十多年來,公司已經形成了集紡紗、針織、梭織、牛仔、染印、成衣一條龍的多元化產業鏈,產品全部出口,主要銷往歐美,每年出口額達六、七億元,專業平臺產值達30億元。2001年,振裕公司闖進了全國外貿出口500強,全國棉印染行業銷售收入前50名。
11月28日上午11時,董事長黃炯堅出現在記者面前,“我相信,工廠也就好比人一樣,人生病并不代表就會死的。”黃炯堅一直微笑著,并沒有像記者預想的那樣愁眉不展。
“1989年夏,我們與廣州市紡織局下屬國營絹麻廠合作興辦起紡織實業。合作了四年,一直是賺錢的。”黃炯堅告訴記者。
“上了軌道以后,我開始放手把公司交給手下的人打理,在公司呆的時間也少了。后來幾年,問題開始一個個跑出來,等到引起重視的時候,已經積重難返。”黃炯堅不無遺憾地說。
采訪中,一個有趣的現象引起記者的注意:振裕公司竟然沒有自己的網站。對此, 總經理肖盛龍的回答令人吃驚:“因為振裕根本就沒有想建自己的網站,在這里,設備自動化、管理信息化,而人的管理,卻還停留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傳統化的。”
由于“人的管理出現了問題”,致使振裕走向衰弱,這樣的觀點,在振裕公司內部大有市場。肖盛龍告訴記者,在振裕,工人工作環境好、壓力小,就連普通工人的工資也比同行業其他廠要高出50%以上,“而且吃住全包,簡直稱得上社會主義最后一鍋‘大鍋飯了’。”
也許就是在這種管理之下,公司的資金、財務管理逐漸出現了漏洞,并且越來越大。2007年,國內紡織企業倍感壓力,形勢日益嚴峻,正在振裕感受到壓力的時候,銀行向振裕公司催還了1.2億元貸款,至此,振裕的噩夢拉開帷幕。
還沒來得及緩過神,一場大火又讓振裕公司再次元氣大傷。黃炯堅回憶說,“盡管大火燒毀了公司的動力裝置,但只要管理得當,完全可以在半個月內恢復生產的,而我們卻整整拖了四個半月,那段時間,正是訂單最多的換季期。”
隨后,黃炯堅的一位美國好友“3億元注資振裕”的計劃化為了泡影,資金鏈徹底斷裂的振裕在風雨中更加飄搖,盡管黃炯堅天天堅守一線極力挽救,卻仍然無力回天。
2007年底,連按時發放工資都成了件難事。“今年1月,董事長把部分土地賣了,籌了錢給員工,董事長始終在積極應對困難,為員工著想,而不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肖盛龍說,
“很多朋友都在勸我,把廠房、設備賣掉回香港算了,但我只是搖頭。沒錯,那樣做我的確至少可以換回十來個億,后半輩子都不用愁,但賬不是這么算的,我看重的并不是錢,而是要挽救振裕,因為它是打造‘中國創造’的一個頂級紡織專業平臺。”黃炯堅說。
據最新評估,振裕公司目前固定資產為14.8億元,負債為1.8億。截至2008年11月底,公司原有的3500多名員工已基本走光。
案例二 “只要300萬,我們就能安然過冬”
采訪時間:2008年11月30日
地點:廣東省四會市龍甫鎮
企業:雄鷹歐美家用制品有限公司(下稱“雄鷹公司”)
目前處境:紡織+出口+勞動密集=難關
正處于困境的雄鷹公司位于廣東省四會市龍甫鎮,由香港商人李可能創建,總投資超過6個億,廠區面積5300多平方米,擁有11個生產車間,是中國目前最大的廚用紡織設計、研究、開發、生產、銷售制造商之一,產品100%出口,主銷歐美市場,其次是南美、中東、澳洲、俄羅斯、日本等市場。2006年該企業產值1億元,創稅收300萬元,2007年產品創匯3000多萬美元。公司最鼎盛時,員工多達1200人,2008年年中還有700多人,目前僅有400多人。
四會市中小企業局局長歐宏康滿是感慨地向記者介紹董事長李可能的情況:李老先生已經年過七旬,在紡織出口行業摸爬滾打了四十多年,如今,本應到了安度晚年享清福的時候,可他卻連休息都顧不上。
“這么多年來,李老先生為四會做了不少貢獻,雄鷹公司又有自主設計能力,前幾天,政府幫雄鷹公司籌集了一筆周轉款,希望能幫他渡過難關。不過老先生很要強,如果他不主動提的話,你們盡量別問這件事,照顧一下老人家的自尊。”歐局長再三交待。
在雄鷹公司,出現在記者面前的李可能老先生高高瘦瘦,頭發一絲不亂地向后梳著,臉上寫滿了精干與睿智。
“資金,我們面臨的最大困難是資金不足。”李可能告訴記者,雄鷹公司的產品是百分百出口,主要銷往歐美市場,十幾年來與客戶的合作一直很好,但今年美國有好幾家公司出現了欠款,加起來達400多萬。“我也理解他們的難處,他們并不是騙錢,而是實在沒有能力支付。盡管他們表示,新下的訂單會保證付款,但問題是我這邊已經沒有能力再墊付了。”
李可能透露,他也動過去美國“討債”的心思,但真要繞大半個地球去要錢,對于一個七十歲的老人而言,又談何容易,“而且那邊也的確艱難,去了也不一定有用。”
李可能告訴記者,現在如果繼續接訂單的話,必須把原本15天的收款期延長到60天,“加上原材料采購所需墊付款的時間,實際資金周轉周期被拉長到三、四個月,這對目前的雄鷹來說是難以承受的。”
“2007年,國家已經下了政策,紡織產業被劃為貿易限制類,不給貸款,而我們雄鷹是紡織型+出口型+勞動密集型企業,三大關卡,貸款更是難上加難。”李可能一臉的無奈,“另一方面,之前美國開出的信用證拿回來可以到國內銀行 ‘打包’抵押,金融危機爆發后,就行不通了。”
“和去年相比,今年訂單多了,人民幣也穩定,沒有通脹,利潤高了,本來應該是好做了,沒想到,又碰上金融風暴,而且影響這么大。”李可能顯得很無奈,“三百萬,如果能有三百萬的周轉資金,我們公司就能安然過冬”。
案例三
“抵御風險的秘訣是創新和企業升級”
采訪時間:2008年12月1日
地點:廣東肇慶地區
企業:多羅山藍寶石稀有金屬有限公司(下稱“多羅山公司”)
目前處境:未受金融危機的沖擊、幾年前已完成
產業升級、新投資計劃暫停
相對前兩家企業,多羅山公司的情形要樂觀許多,目前各項經營指標仍處于增長當中,用公司副總經理凌學釗的話來形容,是“產銷兩旺”。
凌學釗告訴記者,2007年,多羅山公司的年銷售收入為2.9億,而2008年,將達4.5億元。2007年,公司利稅1400萬,今年,這一數值將突破3000萬元。
目前,公司有員工600多人,其中大中專以上學歷工程技術人員占70%。其主導產品包括鉭粉、鉭絲、高純氧化鉭、高純氧化鈮、氟鉭酸鉀、氫鎳電池等。其中,氟鉭酸鉀達到年產500噸的能力,鉭粉120噸,鉭絲40噸,高純氧化鉭、高純氧化鈮年產40噸,氫鎳電池年產1000萬只。95%以上的產品出口到日本、美國、俄羅斯、德國、香港及東南亞等國家和地區。
作為中國南方最大的鉭鈮生產加工企業,多羅山公司成立于1998年,注冊資本200萬元,十年的自主創新、技術研發,讓公司成長為擁有三大廠區、廠房面積近12萬平方米,員工600余名,固定資產5億佘元(資產負債率5%以下,)的國家級重點高新技術企業。
目前,多羅山公司在行業內的綜合實力已躍居世界第四位,中國第二位。在凌學釗眼里,多羅山是“用十年的時間走完了別人四、五十年的歷程。”
“金融風暴對國內經濟,對企業的影響是在所難免的,但我們公司確實沒有受到什么沖擊。”凌學釗說,“畢竟,我們的行業比較特殊,技術含量較高,產品用途廣,用量少,作為添加劑成分售價是幾千塊錢一公斤。所以,相對一般低附加值的制造業來說,我們抵御風險的能力要強得多。”
提起多羅山公司的高科技產品,凌學釗如數家珍:“我們公司生產的電容器級鉭絲在全球市場的占有率為30%,99.99%的氧化鈮也占全球市場份額的40%,鉭棒占全球航空發動渦輪盤用鉭量的40%……”
凌學釗說,早在數年前,多羅山公司就提前對產業結構進行了調整升級,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公司創業之初的產品鉭粉,如今已成為了生產原料,每年還需要從國外大量進口。”
而最讓凌學釗感到自豪的,是公司的生產設備90%都是自主研發設計、制造的。“從國外進口是按訂單生產標準化設備,而我們自己做的話,可以針對我們的需求,對設備華而不實的部分進行去功能化設計,即方便實用,又極大地節約了成本,一臺設備從美國進口需要180萬,而我們自己做只要40萬就能搞定。”
凌學釗告訴記者,前不久,公司又買下了一塊地,準備投資新建廠區,但因為要確保資金鏈安全,計劃被暫時擱置了。“在目前的經濟形勢下,企業的任何一個小動作,都要承擔很大的風險,但是我相信,創新、產業升級,加上高端的市場需求,將使我們立于不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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