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手記
中國作家,不是太富而是太窮
——暢銷書啟示錄
□吳懷堯(中國作家富豪榜制榜人)
歷時四十多天,從北京到武漢,從武漢到成都,采訪近百家書店和諸多圖書批發(fā)市場老板、出版人、作家、寫手以及部分不愿透露姓名的印刷廠負責人后,得出的榜單讓我窘迫。
在中國,一個作家通過一本書獲得幾百萬的版稅,就會被稱為天價,還可能受人詬病??纯磭獾臅充N作家,我們不得不承認:事實上,中國作家不是太富,而是太窮,窮得讓人臉紅。
2007年7月21日,《哈利·波特》系列圖書的最后一本《哈利·波特與死圣》英文版全球首發(fā),受到全世界“哈迷”的狂熱追捧,創(chuàng)下每分鐘賣掉5萬冊的紀錄。按照34.99美元的定價、10%的版稅計算,作者羅琳這一天的收入就達2449萬美元,折合人民幣約1.85億元,換言之,羅琳一天賺的錢,中國的首富作家要寫至少160多年才能趕上。
難怪路金波感嘆,中國作家在各個行業(yè)中是最窮的,“我們體育、商業(yè)、藝術(shù)等行業(yè),精英人物和國外的同行收入是差不太多的,但就是作家不行?!?/p>
相對國外版權(quán)書籍占據(jù)國內(nèi)各大書店暢銷書排行榜,中國當代作家在西方世界的處境同樣讓人尷尬。2006年10月5日德國法蘭克福國際書展的一組數(shù)字表明:中國向西方輸出的1936項版權(quán)中,大部分是《論語》這樣的傳統(tǒng)常規(guī)讀物,當代文學的比重慘不忍睹。
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有主要的三個因素,一是閱讀習慣,二是經(jīng)濟狀況,三是版權(quán)輸出。我們國家人雖多,但是由于閱讀習慣和經(jīng)濟狀況,真正讀書、買書的群體少。
去年新聞出版部門做過一次調(diào)查,結(jié)果顯示,國民圖書閱讀率僅為42.2%。這意味著,全國有超過一半的識字人不讀書。
國外有些書起印就是幾百萬冊,那是因為有很多普通家庭都配有專門的書房,每月都有相關(guān)的購書計劃。在西方國家,語種相差不大,作品翻譯比較快,幾個月就能出好幾個譯本,對銷量同樣是促進,而國內(nèi)作品缺乏系統(tǒng)的海外推廣規(guī)劃,翻譯人才的缺乏也是中國文學走出去的障礙。
但是,從積極的角度來看,差距意味著發(fā)展的潛力。近年來,國外大的出版商開始試圖和中國出版社合作,這無疑是中國文學傳播推廣的一個契機。隨著奧運會的臨近,“中國熱”也提供了這樣一個環(huán)境和時機。所以,我們有理由期待:中國出現(xiàn)更多的富豪作家。
回過頭說國內(nèi),面對同樣的大環(huán)境,為什么國內(nèi)有些作家的作品能暢銷熱賣,有些作家的作品卻落滿灰塵?有的作家出書輕而易舉,有的作家卻千辛萬苦?要回答這些問題,首先需要厘清當下圖書暢銷模式和暢銷作家類型。
以上榜富豪作家為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們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六類。
一 和影視掛鉤
二月河和海巖就是典型代表。2000年,根據(jù)二月河作品《雍正皇帝》改編的電視劇在央視播出時,長江社趁機將原作每套定價上升到80元,即便如此,該書當年還是售出25萬多套。在寫作時就考慮到影視因素的海巖更不待言,他的作品想要不暢銷似乎都很困難。他們的寫作帶有類型特征。
二 名家力作
莫言、余華、賈平凹等一直在堅持寫作的作家,其價值和文學影響力是累計的。他們的作品出版后,發(fā)行量都不會太低,而且很多都能長銷長賣。一旦作品較之以前有所突破,讀者群的擴大也就順理成章。比如余華的《兄弟》,因為在寫作手法上的轉(zhuǎn)變,大受矚目和爭議,發(fā)行量一路飆升,超過以前任何一部作品。
三 青春文學偶像作家
當郭敬明帶著新作《悲傷逆流成河》在西安進行簽售時,“粉絲”隊伍蜿蜒近百米,讓不少西安市民誤以為是大學生在排隊買火車票。和老一代作家不同的是,在對待金錢的態(tài)度上,他們并不恥于言利,郭敬明就曾公開表示“存錢是永恒的主題?!倍鴱埬烈?天下霸唱)的表達則更加直接:“我最重的就是利。名都是虛名,名只會唬人。寫書有利當然更好,但有名就沒必要。多賺錢才是實在的。”
四 網(wǎng)絡作家
一些網(wǎng)絡作家善于用網(wǎng)絡與讀者溝通,在天涯網(wǎng)上連載的歷史小說《明朝那些事兒》,作者當年明月與網(wǎng)民之間形成了良好的互動。作者每天將新寫出的作品發(fā)表在網(wǎng)上,網(wǎng)民可以在文后跟帖,直接提出意見和看法,其中不少意見很快就被作者采納,反映到第二天的后續(xù)情節(jié)中。無怪乎《明朝那些事兒》的紙質(zhì)圖書出版后得到讀者的支持。
五 媒體紅人學術(shù)明星
通過電視熒屏頻頻亮相,獲得超高人氣,比如易中天于丹們。
易中天們的走紅使學者從深居書齋到電視明星轉(zhuǎn)變的過程中完成了傳授方式的革命,電視講座因此成為一種新的閱讀方式和傳播方式,可以說,這是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的聯(lián)姻。
六 異軍突起
這類作家作品的暢銷,更多要歸功于出版社。比如《狼圖騰》,這部書稿當初若是交給其他傳統(tǒng)出版社,出版社會否能很快做出反應,動用全部的力量對圖書展開營銷和宣傳,使其在國內(nèi)迅速走紅并且在國外產(chǎn)生影響?長江文藝出版社社長周百義表示,這種可能不是沒有的,但卻有可能因機制、經(jīng)驗等種種原因做不到。盡管這部書當初金麗紅(該書責編)并不十分看好,但一旦決定出版了,他們就把這部書當成暢銷書來做。一旦市場反應不錯,他們就傾盡全力把書做到極致。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截至目前,《狼圖騰》每月的銷量仍在5000冊左右,這比今年國內(nèi)85%的虛構(gòu)類新書銷量高。
如果說,贏得一場戰(zhàn)爭需天時地利人和,那么一部作品的暢銷除了其本身內(nèi)容之外,同樣需要諸多因素,除出版社的運作能力、出版理念和市場營銷、作家的為人應世之外,細節(jié)也是影響圖書銷量的重要原因,比如選題、封面、版式、字體、定價以及外界評論等等。
去年中國作家富豪榜推出后,有人忿忿不平:作家怎么可以拿這么多錢?言下之意,每個作家都應該像曹雪芹那樣,‘舉家食粥酒常賒’?!暗么踹€能賒到酒,今天我去超市,誰肯把酒賒給我?”作家陳村的疑問,正好說出了我們所處時代的商業(yè)特性。
換言之,當力量和財富從權(quán)力、資本向知識、創(chuàng)意和文化轉(zhuǎn)移,我們應該引以為豪。
韓寒在接受《鳳凰衛(wèi)視》專訪時的一個疑惑,可謂直抵人心:“非常奇怪,一本書可以給書店帶來幾百萬的利潤,給出版商帶來800萬的利潤,作者拿掉200萬,很多人心里就會不舒服,難道出版商和書店賺錢才是天經(jīng)地義?書和電影還不一樣,電影雖然是導演的工作,但很多人在幫他做。書卻是一個人的工作,出版社的后續(xù)工作發(fā)行之類,不能說是參與了創(chuàng)作,所以,我不能理解為什么有的讀者看到作者版稅比較高就會不舒服?!?/p>
評論
何三坡:在作家可成富豪的時代
□何三坡
1849年,深秋的一天,在一輛從巴爾的摩開往費城的火車上,乘務員發(fā)現(xiàn)了一名失去知覺的男子,他個子瘦小,一身襤褸的衣衫,面容蒼白。乘務員叫來列車上的乘警將他搖醒,帶著他在前方的一個車站下車,并將他送回了巴爾的摩。這個貌似乞丐的家伙一路上一言不發(fā),形同夢游。他隨身帶著一個破舊的箱子。
后來,人們發(fā)現(xiàn)他在街頭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一動不動。幾個小時之后,他倒下了。人們將他送進了醫(yī)院。三天后,從醫(yī)院傳來消息,這個人死了。
這個人叫愛倫·坡,是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十九世紀的戲劇大師蕭伯納先生一生最推崇的作家。他就這樣荒誕而孤獨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被貧困的拳頭擊倒。
臨終前,人們發(fā)現(xiàn)他口袋里沒有一枚硬幣。
他的詩歌作品《烏鴉》與《排鐘》,因其深刻的寓意和怪誕之美成為了無可爭議的杰作進入了世界詩歌的寶庫,而他的恐怖小說,更以其令人心驚肉跳的神秘氣質(zhì)讓成千上萬的讀者著迷。許多年后,作為恐怖小說的鼻祖,他的作品給希區(qū)柯克敞開了一扇便捷的大門,順理成章地成就了希區(qū)柯克恐怖電影大師的名聲。
而一個名叫斯蒂芬·金的家伙則憑借著他所開創(chuàng)的道路高歌猛進,每年從出版商手上獲得上千萬美元的收入,成為可以與好萊塢的巨星們收入等量齊觀的人。
與愛倫·坡類似的悲慘狀況也出現(xiàn)在中國,時間是1763年2月12日,一個名叫曹雪芹的落魄才子,因饑餓和疾病而跌倒在北京通州的羊腸小道上,他死后,朋友用一把黃土掩埋了他。沒有墓碑,頓成荒冢。他的作品《石頭記》也因為未能完稿而輾轉(zhuǎn)流徙,并成為了中國文學史上千古憾事與爭議最大的難解之謎。
一兩百年前,才氣卓絕的天才們,因貧病交加而死;一兩百年后,同樣這一群人卻成了富豪。這仿佛是時代給作家們開的一個辛酸的玩笑。但是,時間流逝得太快,玩笑消失在風中,沒有人去關(guān)注它。
今天,當每一個作家都有可能成為富豪的時代突如其來,人們是否做好了足夠的準備?
在西方,這一切順理成章,不是問題,作家可以與出版商同分收益,他們有些人獲得的財富甚至可以與國王相媲美。而在中國,它卻是一個難題,一個很大的難題。面對這個難題,人們似乎還在發(fā)呆,在驚惶、在猶疑,甚至在拒絕。
拒絕者首先來自于寫作群體。
中國作家作協(xié)會現(xiàn)有會員萬人左右。在這龐大的團體之中,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具備成為富翁的能力,也缺乏成為富翁的野心,我指的并非那種天下英雄誰敵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野心。僅僅是寫一本暢銷書的野心。沒有野心的作家大抵都缺乏文學理想,而沒有文學理想的作家無異于廢物。文學在他們那里只是一個小愛好,小情趣,小快樂,小安慰。他們依然陶醉在由中國最平庸最迂腐的文人所掌控的文學雜志中不能自拔,并迷失在種種充滿黑幕的疑竇叢生的獎項里。由于缺乏一個專職作家應有的態(tài)度和素質(zhì),他們很難寫出有個性有獨創(chuàng)并且讓讀者喜聞樂見的作品。但奇怪的是,這并不妨礙他們對暢銷作家的排斥和鄙夷。我想,每一個明白人都知道,作協(xié)只是一個資格認可,而并非仰仗的門庭,如何變廢為寶,是他們的當務之急。
最大的拒絕者來自出版商。
一部耗盡作家心血的優(yōu)秀書稿可能會給出版商們帶來數(shù)百萬的收入,這在出版業(yè)內(nèi)已不是天方夜譚。但情形往往如此:即便出版商的倉庫里堆滿了白銀,當他們向作者支付為數(shù)不多的稿酬時,依然會感到痛心。人們很容易發(fā)現(xiàn),過多的出版商在出版前不致力于書籍裝幀,出版后不致力于推廣宣傳,傳統(tǒng)的一以貫之的陳腐觀念將他們牢牢地按在辦公室的椅子上,享受著坐收漁利的美好光陰。而壓低版稅,拖付稿費,隱瞞印數(shù),成了他們最熟悉和熱衷的工作。
拒絕者還來自于小知識分子階層。照他們的理解,作家理當吃苦受窮。似乎擁有金錢就意味著道德淪喪,他們渴望每個作家舉家食粥,青燈黃卷,像歷史上所有窮困潦倒的寫作模范們那樣活著,他們似乎只相信這樣一個神話:只有在貧困和無助中才能創(chuàng)造出偉大而高尚的作品。
最讓人悲哀的拒絕者來自于普羅大眾。
他們中許多人對于食物的興趣遠遠大于讀書的興趣。許多時候,他們面對幾百元的飯局不假思索,而花幾十元買本書卻頗費躊躇。他們寧愿坐在電視機前看娛樂節(jié)目,而不愿去享受讀書的樂趣,對于這樣一群人,奧爾德斯·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中有過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人們會崇拜那些使他們喪失思考能力的工業(yè)技術(shù)而不愿意讀書。他們將由于崇尚享樂而徹底失去自由,因為強大的技術(shù)敵人最終會導致其精神毀滅。機智而淵博的文化學者尼爾·波茲曼把他們稱為文化白癡。在這里,我不想對他們多置一辭,因為他們甚至都看不見這樣評價他們的文章。我們的評價對他們已然失去意義。
拒絕者當然遠不止這些,他們拒絕的結(jié)果使得一個本該生機勃勃、最能為世界帶來精神享受的最該擺脫貧困枷鎖的這個群體遲遲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盡管環(huán)境惡劣,然而,作家成為富豪的時代畢竟像一場不可遏止的洪水一樣到來了。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身邊的人們憑借著他們杰出的敘事才能和他們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憑借著他們挑燈夜戰(zhàn)的勤勉與永不止息的激情,正在沖破重重險阻,而成為優(yōu)裕生活的擁有者。作為一個社會精神生活的提供者,他們正在贏得越來越多的敬意。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個群體正在日益壯大,他們的未來前程似錦。
作者簡介:何三坡,著名文學評論家,中國作家實力榜提名團成員。1991年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shù)學院文學系。曾主編出版有:《魯迅文集》(二卷)《現(xiàn)代藝術(shù)札記》(三卷)《青少年百部成長經(jīng)典》(一百卷)?,F(xiàn)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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