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寫手突圍:名利雙收
和80后作家相比,近年來網絡寫手的風生水起同樣值得關注和思考。
2005年7月7日,一個名為“九幫幫主”的網友開始在天涯社區的“IT視界”連載自己的小說《圈子圈套》(以下簡稱《圈》)。在帖子的自序中,作者如此解釋寫作的緣由:“因為我有生活,因為我有時間,因為我有文筆。”
九幫幫主,真名王強。在清華大學獲得工科碩士后,從聯想公司底層銷售做起,先后在多家知名外企工作,七年間,從普通員工升到外企在華機構最高層,先后擔任兩家跨國軟件巨頭在中國區的總經理。作為外企高層浸淫商界多年,有著令人稱奇的豐富經歷。
離開外企以后,王強開始寫博客。“主要是想整理一下以前的經歷,但是因為涉及太多還健在的同志和公司,太敏感了,只好避實就虛,寫成小說。”考慮到博客信息量有限,王強開始在人氣旺盛的天涯社區轉貼自己的小說。由于小說真實地描寫了職場眾生相,獲得網友特別是銷售人士的追捧,繼而引起清華大學出版社的關注。
“其實,這本書的出版也是一種營銷,我要是抱著書稿去找出版社,人家不一定搭理我。”王強說,“讓需要這個作品的人找到你之前,你要找到一種方式讓需要它的人發現它。”
簽出版合同時,《圈》尚未完稿。這本花3個月寫成的20萬字小說,經清華大學出版社推出后,反響不俗,在沒有強力宣傳的情況下,15個月內加印9次,售出近二十萬冊。
2006年2月,王強開始創作《圈子圈套2》,這次進度更快,3個月25萬字。小說完成后,改由長江文藝出版社出版。“長江社為這本書制定了完整的銷售和宣傳計劃,”王強說,這讓他十分看重。王強以后是否就從一個網絡寫手突圍成一個職業作家?“這是有可能的。在我寫書之前,我沒有打算再去打工,如果打工的話,我不會寫這本書。”他說。
相對“有生活有時間有文筆”的王強,另一位通過網絡走紅的作者天下霸唱則具有傳奇意味。“既不是職業作家,也不是業余寫手”的天下霸唱,今年28歲,真名張牧野,曾做過美術行業和服裝生意。其作品中“很多情節都是道聽途說,很多術語都是自己瞎編”。
就是這樣糅合現實與虛構、盜墓與探險等多重元素的系列小說《鬼吹燈》,在2006年“百度搜索網絡小說Top10”中列居首位。該書2006年3月開始在網上發表,4月,起點中文網購買了《鬼吹燈》版權。不久,該書紙版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
如今,《鬼吹燈》系列已經出到第六本,累計發行過百萬冊,并引發了圖書界的盜墓小說熱,跟風之作,不下10部。2007年8月30日晚,盛大起點網和華映電影公司聯合宣布,將把《鬼吹燈》拍成三部曲的系列電影,香港地區著名導演杜琪峰出任系列電影的監制,并會執導其中一部。而“天下霸唱”也從網絡上的散兵游勇躋身暢銷作家一族。
從書籍版稅、影視改編權、雜志收益到發行專輯,新一代作家賺得缽滿盆溢。
寫書、出名、賺錢,已經成為很多網絡寫手的目標和方向,在采訪中,他們對此并不避諱。另據記者了解,目前僅起點網,庫存就有9萬余種、70億字網絡小說,每天有4000~5000名網絡寫手更新1000多萬字的原創小說,并且這些數據還在以驚人的速度被不斷刷新。
身為一名文學愛好者的盛大網絡總裁陳天橋說,成千上萬個普通人,都將因為網絡而成為寫手、知名作家。“網絡正在為中國文學提供一個前所未有的開放、寬闊、且與國際接軌的創作平臺。”
“以前也有很多人寫東西,只是沒有渠道發表,只好放在抽屜。現在,有些文學網站扮演了公共抽屜的角色。”獨立出版人葉匡政認為,當文學置身于網絡之中,也許會誕生一種通過互動和多人完成的超級文本。但是,“真正成熟的網絡文學,目前還未誕生,已有的作品,絕大多數無文學價值。”
但不可否認的是:網絡文學已經突破了網絡局限,并且在傳統出版、周邊產業(電影、網游、動漫)開發之間形成了完整的經濟鏈條。換言之,像王強和張牧野這樣,通過網絡走紅出名,然后嫁接傳統出版的作者還將不斷涌現,并一次又一次進入公眾視線。
一些出版機構已經注意到這一現象,開始主動出擊到網絡原創作品中去淘金。
國際文化出版公司葛宏峰對記者表示,文學網站的發展促使了網絡寫手的突圍。“草根作者”平時很注意積累,他們的作品是經過網友檢閱的,出版則是積累到一定程度的厚積薄發,“我們有負責文學網站的‘書探’專門負責信息‘偵察’,以得到第一手信息。”——對于網絡寫手們而言,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不容忽視的力量:路金波式營銷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80后作家崛起還是網絡寫手突圍,其背后都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即民營書商。
自1984年國家開放圖書市場民營渠道以來,圖書市場活力增添不少。特別是最近幾年,民營書商對中國圖書市場的介入、了解和影響,令人側目。市場上的暢銷書大多出自民營書商的操作,他們的市場嗅覺和出書速度讓不少國有出版社人士自嘆不如。
其中,民營書商路金波和沈浩波具有代表性。
在做書商之前,路金波也寫作,網名李尋歡,曾與寧財神、邢育森并稱“網絡文學三架馬車”。“寫作之前我是個商人,我覺得寫作只是插曲,小打小鬧,所以在寫作上無所謂賺錢。”在知名文學網站榕樹下的北京辦公室內,西裝革履的路金波說話輕聲細語,偶爾瞇著眼睛微笑,“我從22歲就做互聯網,可以說做生意是我的一項特長。”
2002年到2005年,路金波也做過幾本書,“但主要精力用來了解書市。”2005年起,他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到圖書市場,并且開始搶購優勢資源,簽約一些暢銷書作家,其中包括韓寒和安妮寶貝。
“我花了3年時間了解市場,所以準備更充分,我會告訴和我簽約的作家,如何讓銷量再上臺階。跟安妮寶貝談的時候,她的書大約還是每本30萬冊的發行量,但我是按60萬冊簽的。”事實證明了路對市場的判斷是準確的,“到現在,她的書已經突破了60萬冊。”
路的這種判斷,除了他的商業智慧,很大程度上還緣于他對文化,特別是對青少年主流文化的研究。“我們的社會還沒有出現真正意義的中產階層,目前的市場是小朋友和退休人員的市場。真正屬于知識分子的市場是很小的。所以最強的作者賣不過這些青少年作者和電視學者。”
路金波透露,目前他已經和十幾個作者簽約,這些簽約作者每年都會出一本書,甚至更多,但基本上都是針對青少年的讀物。“簽這些作者,市場是最重要的標準,當然文字也不能太差,否則炒出來也沒用。”除此之外,路金波還有自己的心得,他認為作家要暢銷必須類型化,不能什么都寫。“商業的價值在于單一,要純粹才會強悍。所以我喜歡的作者是單一的作者,讀者想到他就知道他寫什么類型的作品,這樣才會有很強的市場號召力。”
他以韓寒為例。“就這些年的市場來看,韓寒作品幾乎每本都暢銷,他的名字對于圖書市場的能量,比人們估計的還要大得多,人們猜不出他的‘粉絲’有多少,也難以想像他們的狂熱程度。”所以就出現了一個怪現象,韓寒的最新作品《光榮日》還沒有出版時,各種偽書已經充斥市場,“提前”上架熱賣。據記者了解,截至目前,《光榮日》發行量已經突破50萬冊。這種銷售速度,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的獲獎作家也很少能與之比肩。
相對路金波的精打細算,出版人沈浩波則顯得高歌猛進。
沈浩波,“下半身”詩歌流派的主力干將,他做書商的時間并不很長,但其營銷能力卻讓很多人驚訝。他出的第一本書是春樹的《北京娃娃》。2001年,這本書打著“殘酷青春”標簽的小說讓春樹成為80后熱門作家并在兩年后登上《時代》周刊亞洲版封面。
事實上,這些和沈浩波的努力密不可分。
2005年,網絡熱門玄幻小說《誅仙》出版時,在圖書制作上,出版人沈浩波選擇了最時髦的大16開本,有著強烈視覺沖擊力的封面和插圖則由專業美工操刀,帶有煽情廣告詞的海報掛滿了各大圖書城和網站。此外,他還在門戶網站做了關于《誅仙》的專題,然后給媒體的朋友打電話:“有個專題請你們關注一下。”
《誅仙》出版一個月后,銷量直線上升,至今已出8部,每部銷量都突破50萬冊。
盡管沈也承認,網站很難沉淀一些真正有文學價值的作品,但他同時表示,自己今年會出版240種圖書,“其中,有120多種來自各大文學網站的網絡原創小說。”
“現在的年輕作家,必須從網絡中殺出來才能出書。”沈說,網絡的認可是硬道理,“相當于讀者選擇了你,而讀者就是市場。”
不可否認,一些超人氣網絡作品在改編出書后發行量都不低,很多甚至超過了傳統意義上的專業作家。但事實上,在這些銷售數字背后,往往隱藏著書商們的精心策劃和各式宣傳,吸引讀者眼球的,或許恰恰是那些文學之外的東西。
值得一提的是,并不是每個有機會出書的網絡寫手都能致富。記者通過采訪調查了解到,很多圖書公司會選擇一次性稿費買斷的方式,大部分書的價格在1萬元左右。有的作者書的銷量到了5萬冊以上,但由于簽的是被買斷的合同,拿到手的稿費仍然只是幾千塊錢。如果簽的是版稅,一般只付首印的版稅,而版稅則不會超過10%。這就是為什么有的網絡寫手作品賣了上百萬冊但并未身家百萬的原因。
出版界潛規則:監守自盜
出版界看上去繁榮無比,但記者在一個多月的采訪期間卻發現:這只是表象而已。
2003年我國開始推行文化體制改革,出版社由事業單位向企業化轉制。2006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中國文化產業發展報告》披露,由于改革觸及出版體制和出版行業一些深層次的矛盾,特別是相關利益獲得者的抵制,出版業改革一度停滯。
據有關人士介紹,改革的艱難曲折也導致了出版管理體制的混亂局面,有些出版社已經改制,卻面臨生存壓力;有些正在經歷改制過程中的陣痛,但找不到前進方向;少數仍然堅守事業單位的性質,依舊按老一套的方式運作。而被喻為民間出版力量的文化公司又缺乏相關部門的引導和管理,于是,不統一、不規范,缺乏標準,各自為政,就成為當下出版界的標簽。
面對民營書商的市場嗅覺和非一般的出書速度,作為企業的傳統出版社,考慮更多的則是如何維護、加強自身影響力和擴大品牌效益,同時盡可能多的獲得市場份額。
傳統出版社靠兩種類型獲利,第一是知名作者,第二是大量的投稿。然而名家很少能一年一部長篇,更多的是數年磨一劍。而讀者投來的稿,多數會被編輯退掉。
“要減少市場風險就要做名家,投稿的作者大多沒名氣,他們稿子出成書缺乏市場前景很可能賠錢。”曾是重慶出版社編輯,現為北京共和聯動圖書公司資深編輯的李江華說。
不賺錢甚至賠錢的作品,民營書商不會出,出版社同樣敬而遠之。
“這也是很無奈的事情,如果出版社老是處在低端,出不了賺錢的書,各地的經銷商就會拖欠書款,時間一長,出版社可能連正常的開支都無法應付。”人民文學出版社資深編輯腳印說,“所以,有了暢銷書長銷書,才能拿捏到經銷商,維持正常運轉。”
但是,能出暢銷書或者拿到熱門書稿的出版社畢竟只是很少一部分,其他沒有熱門圖書的出版社怎么辦?為了生存,有些只能硬著頭皮增加圖書品種,以此獲取微薄利潤;有的為了追求短期市場效益,盲目跟風暢銷書,生產出大量流水線產品,造成許多不必要的資源浪費;少數急功近利的出版社,基本上是以買賣書號為生。
在出版社工作多年的施袁喜向記者透露,隱瞞印次和印數已經成為當下出版業的“潛規則”:一種是注水,將印數夸大,吸引讀者注意力,造成輿論高潮,由于趨眾心理,面對兩本同類型書,讀者多半會選擇印數多的;一種是印數縮水,這是為了少付作者版稅或少交稅。于是,超出印數的“黑書”除去低廉的成本外,便都成了出版者的利潤。
“出版社隱瞞印次和印量,多出來的書說白了就是‘黑書’,屬于‘盜版’,圈內也稱之為‘自盜版’。一般來說,作者基本無法證實出版單位到底賣了多少自己的書。因此,某些出版社才敢肆無忌憚地虛報印量。甚至有的出版社要求與作者簽訂‘以實際銷售數結算版稅’的霸王條款。與印數相比,實際銷量是無從了解的。”施袁喜說。
在采訪過程中,記者也發現,不少暢銷書重印本的封面和書脊與第1版第1次印刷在字體和設計上均有改動,而且里面的部分文字及內容錯誤已經改正,但是,在重印書的版權頁上標明的仍是第1次印刷的冊數——這也是很多純文學作家不愿意寫暢銷書的原因。
按相關規定,每印刷一次以及加印都必須進行累計,并反映在版權頁的印次印數上。
一位獲過魯迅文學獎的作家告訴記者,很多出版社不能遵守商業規則,缺乏誠信,書賣了10萬冊,但版權頁上只標3萬冊,由于沒有證據不好說什么,但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舒服。“腆著臉寫個走市場的東西,賣得好也拿不到多少錢,與其這樣,我還不如老老實實寫點自己想寫的東西。”他說這話時,眼光顯得很無奈。
值得慶幸的是,很多作家意識到這一點。童話大王鄭淵潔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就表示,自己選擇出版社,首要是看其誠信度,也就是不對作者隱瞞印數。他說,“很多年前,南方一家少兒出版社在出版我的書時,向我隱瞞印數達數十萬冊之多。”
國內出版界的這些隱疾,或許在體制完善和真正的誠信建立后,才能得到根本的改變。相對中國,在出版業發達的美國,暢銷書常常行銷全球,動輒上百萬冊乃至幾千萬冊,有些作家系列作品銷售總量達到上億冊。但“出版社對于作者是誠信的,版稅半年一結,賣出多少就是多少,根本不會隱瞞印數。”施袁喜說,中國出版界與國際接軌,還有段路要走。
值得一提的是,國外部分作品在暢銷的同時,還帶動了電影、玩具、時尚用品等相關行業的蓬勃發展,并支撐起強大的國家文化,在全球范圍內所向披靡。英國女作家J·K·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小說在全球已賣出了3億多冊,成為繼《圣經》之后西方世界最普及的圖書。由書改編的電影票房總收入超過20億美元,DVD發行也超過了10億美元。據一項粗略統計,由《哈利·波特》帶動的相關產業,經濟規模已經超過了2000億美元。
“以后我們做書,作品只是起點。”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社長張秋林說,在書業方面,盡量控制品種,多出精品,提高印量,將一本書做成一個產業,才是未來幾年發展的主導方向。“當然,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要很多因素的組合,不是每個出版社和每本書都能做到。”
可以想見的是,對沙漠舟來說,他未來幾年發展的主導方向,極有可能是穿梭于各個書店之間。2007年國慶節那天,因為缺乏相關證件,常常連出版社的大門都無法進入的沙漠舟給記者打來報喜電話,可能是手機信號不好,也可能是北京風大,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從千里之外飄過來。他笑著說,一個書商終于答應出版《親愛的苦難》了,但前提是不付稿酬,“書出來后,書商會給我3600本書,到時我送你一本,剩下的,我自己想辦法賣……”
(《21世紀經濟報道》高級記者黃一琨和《第一財經周刊》記者徐濤對本文亦有幫助,在此致謝)成都商報特約記者吳懷堯 發自北京、武漢、成都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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