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大上海,不是我不愛你,
只是這個世界變得太快!”
——廣東商人如是說。
進入1994年以后,不止一位上海商店的頭兒以一種十分復雜的神情告訴我說:廣東貨在上海長達十年之久的長驅直入的時代過去了。如果你到上海鬧市轉一轉,你一定會驚異地發(fā)現(xiàn),無論在商場里和店鋪里已不再是廣東貨的一統(tǒng)天下了。
我是以一種上海人應有而長時期壓抑的激情作如下的觀察和描述的:
——食品商店里,上海、江浙產的蜜餞已把廣東潮州人長期占據的地盤擠到了一個不太大的角落。“潮州門檻”所擅長的“包裝創(chuàng)意”和于虛烏有的“海外總經銷”密碼已為上海蜜餞廠商所破譯,而且比潮州人還絕;
——百貨商店里,上海國有、三資企業(yè)產的充盈著現(xiàn)代氣息的各款女式手袋、皮包、內衣充斥著空間,曾經深得上海女人傾心的“廣貨”只能退縮在柜臺的角落,有的不得不推出“2折大放血”的“拍賣跳樓價”;
——醫(yī)藥商店里,“太陽神”口服液所營造的“天長地久的愛”淡薄了,在品種繁多五花八門的口服液中,象征“太陽神”CI的紅白色塊已不再那么奪目了。與此同時,希冀在上海再創(chuàng)“太陽神奇跡”的那個廣東“太太口服液”,在大上海花去了巨額廣告費后,“每天送你一位‘新太太’”,上海人接納的也并不太多;曾經很是瘋狂的廣東“克力架”、“體力架”不見蹤影了……難怪一位混跡上海六年,賺上海女人錢從頭賺到腳的“小廣東”,在辭別上海打道回府的前夜,對著話筒唱:“大上海,不是我不愛你,只是這個世界變得太快。”
廣東商人在上海的這種失落感的產生開始于偉人南巡的不平凡的1992年,上海經濟隨著上海人的步伐,踏上了中國經濟的紅地毯。目標:重返國際經濟舞臺,而并非像廣東人一樣與港澳經濟同存共榮。
稍有經濟頭腦的人都清醒地意識到:上海,中國商界的半壁江山。誰占領了上海市場,誰就意味著占領了全國市場。于是“地頭蛇”必然地與“強龍”捉對廝殺了。
首先向“廣貨”發(fā)難的是上海國有大中型企業(yè)。上海輕工、二輕系統(tǒng)的一些工廠,逐一瞄準在上海市場稱王稱霸的“廣貨”,快速推出一批趕超產品。在食品行業(yè),上海一些“老字號”的食品廠在獲得了產品自行定價權后,在工藝和包裝上做足文章,利用名牌效應,與“廣貨”“捉對廝殺”。
另一路向“廣貨”發(fā)動進攻的是上海“三資企業(yè)軍團”,尤其是乘著浦東開發(fā)開放登陸上海灘的三資企業(yè),其上海合資方所擁有的銷售網點是廣東廠商所不可能擁有的。君不見,那些充盈著當代國際商業(yè)文化氣息的“連鎖店”、“專賣店”成群結隊地出現(xiàn)在上海南京路、淮海路等繁華大街上脫胎換骨的老店舊址上。一年多來石門一路“女人街”上改換門庭開出的70余家洋里洋氣的女人用品“專賣店”,其中絕大部分是上海三資企業(yè)的杰作。
尤其令廣東廠商遺憾的是,在上海被歷史地推上了中國經濟的“龍頭大哥”地位后,來自世界各地的廠商也紛紛在上海這個“中國第一商場”搶起了跑道。盡管上海商業(yè)黃金市口的營業(yè)場地每平方米每月租金已亮出了50美元的天價,但是,財大氣粗的外商照樣樂此不疲,在一些豪華商廈里打出了“國際牌”。這就使以仿造港澳為主,僅僅擁有“二手款式”的廣東廠商落在了下風。
“廣貨”一枝獨秀的時代終于寫上了句號。這種變化已經出現(xiàn)在上海人的視覺神經上——同樣面對“廣貨”,在兩年前,一般上海人的第一反應是贊嘆:“喔喲!廣東貨!”在今天,第一反應則已變?yōu)椋骸皣喲剑瑥V東貨。”
徒弟?師傅?看誰笑到最后?
在近代中國經濟舞臺上,上海和廣東一直有著一種特殊的“師徒關系”。100多年前,剛剛從東海漁村中蘇醒的上海接納了廣東人的商業(yè)文化,那時,廣東的商賈是上海灘的老師。至今,在上海虹口一帶還留有這種歷史的印痕。本世紀初,上海的銀行家、企業(yè)家在嶺南手把手地教會了廣東人;抗戰(zhàn)前后,當上海開始成為一個國際大商埠的時候,廣東“師傅”又開始在上海表現(xiàn)他們的才華,上海華聯(lián)商廈等一批商業(yè)建筑就是他們的杰作。在大一統(tǒng)的計劃經濟時代,共和國的工作母機上海又必然地成了廣東的師傅,上海產的一條4.4毛巾和一只三五牌臺鐘是廣東新娘的驕傲……
歷史的年輪到了21世紀前夜,上海市場出現(xiàn)了“‘廣貨’在大上海受阻”的對于廣東人來說的特急警報,這是不是意味著這對“師徒關系”將又一次出現(xiàn)歷史性的變化?這是一種歷史的輪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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