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芝加哥大學博士畢業后,林毅夫在美國耶魯大學經濟增長中心又進行了一年的博士后研究,這時世界銀行和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都向他發出了邀請,但林毅夫都謝絕了,他選擇了回國。
主持人:結束了在美國的學習后,恐怕您還是要面對選擇。
林毅夫:確實我回來的時候有很多人反對,包括我的老師,而且也有工作機會,那為什么要回來?第一個,你沒有同行,沒有可以人可以跟你直接對話,幫助你、激發你思想的同行,因為我是當時第一個從國外學成回國的。第二個也沒有文獻,也沒有資料,你不知道別人在做什么,你也沒有辦法跟人家交流,那么你到中國來肯定是死了,能做出什么貢獻呢。可是我覺得我在芝加哥大學學到最好的就是說理論創新,是對新現象的直接了解,這是最重要的前提。
主持人:那個時候我們知道,在1986、1987年的時候,剛剛提出來的是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還根本就沒有確立這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可能你在西方所學到的一切關于市場經濟的理論,不見得能夠得到那么多人的認可?
林毅夫:這里面就關系到了在西方學到的是什么。如果你是學到現成的理論,然后接受他的結論,想拿這個結論到中國來應用的話,那可能就出現像你所講的不適用。但是如果你研究的你學到的是研究問題的方法,是一個工具,那么你就要看這套工具在美國研究問題,可能做的貢獻大,還是到中國來研究問題,可能做的貢獻大。那么我發現,這個答案非常明顯,在中國研究問題做的貢獻會大,一清二楚的,唯一的選擇就是回來。
主持人:如果當年你是繼續留在芝加哥大學做研究,離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榮譽也許會近一些?
林毅夫:我倒不覺得。這是可以講說這個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追求吧。
主持人:為什么?
林毅夫:因為這是別人的評價。
主持人:那你作為一名經濟學研究者,您有沒有計劃說,它也是我的目標之一?
林毅夫:我想不會,更重要的就是我們提出的理論能不能解釋現象,能不能推動社會進步這是最關鍵的。你如果提出這樣一個理論,能夠對億萬人有幫助,不得獎內心的滿足還是挺大的。
主持人:但如果說,你做出來的研究被他們認可了這是另外一回事?
林毅夫:那是另外一回事,我當然也不會反對,但是絕對不會是追求的目標。
1987年,林毅夫回到國內,在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發展研究所擔任副所長,他直接進入影響到中國政府高層決策的研究核心。
主持人:為什么最后會選擇到國務院的一個研究中心?
林毅夫:回到國內來,有兩種選擇,一種是到學校,一種是到政府研究部門去,那么其實我回國之前我跟很多單位寫信,說我很想回國,那基本沒有接到任何回應。
主持人:你都給哪個單位寫過信?
林毅夫:基本有大學,也有其他社科院,還有其他的政府部門寫信。
主持人:我覺得挺難想像的,為什么一個芝加哥大學的博士留學生回來,居然沒有回音。
林毅夫:因為他們很難想像我會回來。但是我想如果只要我回來就會有人要,回來以后,果然就很多單位就都張開雙手歡迎。后來我其實選擇是到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去,因為那是直接研究改革發展的問題,那么對現象的把握,對問題的把握是在第一線的。可是當時我也在北大有兼課,所以也沒有離開北大。
主持人:那段時間你主要的研究領域是什么?
林毅夫:開始當然從農村問題作為主要切入點,研究農民的問題,研究農村生產力發展的問題,研究農村金融發展的問題,農村勞動力轉移的問題。但是后來這個問題研究就越來越廣了,發現中國農民問題的解決其實不是在農村內部而已,還要整個國民經濟的發展
主持人:學習的全都是西方的一些規范的經濟學理論,然后到農村去做研究,有沒有覺得不適應的地方?
林毅夫:這里面牽扯到就是說你帶的是什么,你帶的是觀察問題的方法,還是帶的西方的理論去套,如果你帶著觀察問題的方法,那就這個工具應該講起來哪個地方都適用,中國有句話,送你一條魚,是給一條魚呢,還是教他怎么去釣魚,怎么去捕魚,那我比較幸運的是,我一直學的是這種去捕魚的方法,而不是接受一條魚回來享用的辦法。
從1987年到1994年,林毅夫在國務院的研究機構中工作了七年,這期間,他對中國發展轉型中遇到的諸多問題如農村問題、糧食問題、通貨膨脹問題等都進行了研究,并將研究的成果作為政府高層決策的參考。
主持人:你希望看到自己提出來的一些對現象的分析解釋之后,被政府所采納嗎?
林毅夫:我作為學者就是建言獻策,能不能夠采納,能夠采納最好,不能采納繼續說嘛,只要你覺得它是對的。
主持人:你會把它如實的向決策者去報告嗎,還是說要考慮到他們能接受哪一點,不能接受哪一點然后我再潤色一下?
林毅夫:基本沒有考慮這樣,因為我一般結合的都是實際問題,解決實際問題。主持人:在學者和政治之間沒有什么障礙?
林毅夫:我覺得一個非常好的學者跟一個非常好的決策者,他的思維方式是一樣的,一個好的學者看問題不是拿現成的理論出發,帶著這樣的一個眼鏡看問題,一個好的學者要研究問題,一定是不帶任何理論,先直接看問題是什么,那么一個好的決策者,他必須解放思想,他必須實事求是。
主持人:這七年的時間,你最大的收獲是什么?
林毅夫:我想最重要的還是對中國問題的全方位的掌握。其實有很多問題有共同的原因,這里面其實很多道理其實是相通,比如說現在生物學里面講細胞的基因是一樣的,雖然它表現不一樣,有的是頭發,有的是眼睛,有的是皮膚,但是每個細胞你仔細研究,它的基因是相同的。那么其實研究中國問題也是這樣子,它這個問題的表現方式也不一樣,但是你如果把每個問題都研究清楚了,你發現它的背后的原因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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