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錢”字正讓長江黃河上游的林業部門、保護區的負責人們面有難色,也讓他們對呼吁了多年的生態補償滿懷期望。
日前,中國青年報記者與其他十余家媒體的記者及專家一道,走訪了四川的彭州白水河、什邡和綿竹九頂山、青川唐家河、平武王朗、松潘草原、紅原濕地、馬爾康峽谷、丹巴村寨、寶興蜂桶寨、雅安碧峰峽等多個野生動物的主要棲息地。這些地方既是此次“中國嬌子野生動物保護行”重點考察的地區,也是中國生態環境保護的關鍵地區。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這些地區在保護生態和發展之間面臨的最大困惑是資金的匱乏。
因為沒有錢,搞了野生動物保護這么多年,許多地區對自身的家底并不清楚。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林業局野生動物保護科的龔智強告訴記者,阿壩州是少數民族地區,財力有限,用于野生動物保護的資金不足。本應5年搞一次的野生動物普查,幾十年都沒有搞過。因為沒錢,想搞一些大型的宣傳廣告,印一些精美點的宣傳手冊都拿不出錢來。
同樣是因為缺錢,四川蜂桶寨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新建的科研宣教中心的裝修費用至今還沒有著落。蜂桶寨保護區管理局黨委副書記王勇指著二樓的動物標本展區告訴記者,因為沒有除濕設備,這些標本的保存很困難。
記者在調查中發現,這些野生動物資源豐富地區的一個共同特點,是老少邊窮,幾乎都處在長江、黃河或是大渡河等重要水系的上游位置,山高林密,在中國生態系統保護中的地位至關重要。而這些地方經濟多以農牧業為主,雖然經過多年的建設,基礎設施、百姓生活有了很大改善,但仍脫不了一個“窮”字。財政大多是吃飯財政。每年用于生態保護、野生動物保護的資金主要依靠國家撥款,自己能夠投入的錢少得可憐。
天保工程補償標準東西部差距懸殊
阿壩州紅原縣林業局辦公室主任楊富全說,中央撥的天保(天然林資源保護工程)資金用于森林管護、野生動物保護的錢每年大約130萬元。而僅用于天保職工工資一塊的錢就要占到天保資金的60%~70%。
阿壩州林業局的有關人員告訴記者,以天保項目為例,按國家標準,管護費應該是5元一畝。目前阿壩州發下去的管護費大約是每畝1.47元。而東部一些富裕地區依靠地方財政的投入,每畝補償能達到十幾二十元。
甘孜藏族自治州丹巴林業局的有關同志介紹說,由于天保工程實施方案屬靜態投資標準,制定方案時未考慮物價上漲及社會平均工資增長因素、森林資源管護面積增長因素,管護費標準沒提高,地方配套資金又不能落實到位,導致勞動報酬偏低,與同地區同屬性工作人員相比差距較大。
丹巴縣有關同志說,2000年國家天保工程規定的造林費用標準是200元每畝,其中中央撥款160元,地方配套資金40元,但地方配套資金一直沒有到位。而丹巴縣管護費的標準是有林地2.49元/畝,灌木林地每畝0.45元。
四川省林業廳的蘇曲批說,整個甘孜州的森林管護費算下來一畝地大約在1元錢。
西部林業待遇低留不住人才
因為待遇低,條件艱苦,人才缺乏成為這些生態脆弱地區的隱痛。
阿壩州林業局黨委書記、副局長黃坤元說,為了治沙,他們花20多萬元買進了一臺檢測設備,但具體如何用設備進行分析,卻沒人弄得明白。
丹巴林業局局長程中林介紹說,2007年他們在農大物色了兩個專業對口的學生,讓他們先實習,承諾進入企業后就給中層干部待遇,但對方只在此實習了三個月就離去了。
多年來丹巴縣林業系統都是只出不進,專業人員更是少得可憐,不要說本科畢業生,專科畢業生都沒有。去年他們借調了一位事業單位的工作人員,此人是四川農業大學野生動物保護專業畢業的,但在縣林業局只呆了半個月就走了,寧愿辭職放棄專業去高速路收費站收費。
丹巴縣林業局建了個野生動物繁養基地,主要用于醫治傷病的野生動物,并進行科研養殖,但因為沒有專業人才,舉步維艱,現在醫治傷病的野生動物只能找當地的獸醫。科研更是無從談起。
同樣是因為人才缺乏,一些生態保護研究也無法順利進行。丹巴縣林業局的同志感嘆,這里真是太窮了。
吃飯財政如何協調保護與發展
在采訪中,記者發現,生態修護項目資金一部分靠國家撥款,一部分是地方配套。還有一部分項目的錢來自世界自然保護基金會(WWF)等國際組織或民間機構。但這部分占的比例不大。關鍵的問題是,這些地區都是貧困落后地區,很多地方都是吃飯財政,有的縣財政收入只有幾百萬元,這點錢連發工資都不夠,而加上基礎建設等各種投入,財政支出要到億元以上,這使得中央財政的轉移支付成為地方經濟的命脈。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因為這些地區多是上游地區,水電站的興建,被一些地方看作拉動經濟的重要方式。而建設水電站,肯定會對當地的生態環境產生影響。并且,因為上游特殊的地理位置,對一些污染項目有許多限制。如何發展,如何處理協調發展與生態保護的關系,成為這些地區面臨的重要問題。
阿壩州的一位縣領導認為,要發展經濟必須要有自己的工業。像他所在的縣有鋰礦,鋰礦每年上繳的稅收在縣財政收入中占重要地位。但開礦不可避免地會有一定污染。如果國家生態補償到位,縣里是可以關閉礦廠的。但是如果沒補償,關了礦廠,財政收入錢從哪來?地方經濟要如何發展呢?
再比如水電廠。這位縣領導認為,怒江流域的水電站項目爭議很大,很多專家論證不同意建,可是當地百姓舉雙手贊成。為什么?因為水電站能給地方帶來切實的好處,能帶動經濟的發展。對地方而言,水電項目的好處顯而易見:一是財稅收入增加,二是百姓就業增加,三是帶動當地旅游業的發展。
有關專家認為,一個流域的水電項目必須合理規劃,如果過量,將對生態環境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害。可是如果不讓建的話,誰來解決當地的發展問題呢?
記者在采訪中發現,雖然,這些地區也在考慮一些項目,但就目前而言,還沒有更好的出路。
在轉移支付額度有限的情況下。他們希望中下游等生態受益地區能夠給上游地區生態補償。
丹巴縣的有關同志說,青藏高原是天然的東方水塔,為了保護這個資源,上游地區付出很多,下游地區應該給予適當補償。丹巴縣林業局提出,建立生態補償機制,參照國家公益林管理辦法,給予自然保護區生態補償政策。保證自然保護區工作經費。
松潘縣的一位縣領導滿懷希望地說,如果生態補償能夠到位,林業會有大發展。
《生態補償條例》已進入國務院立法計劃
“現在的問題是生態補償的概念并不清晰”,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地理科學與資源研究所研究員李文華認為,生態補償更多的是針對自然界生態系統,如森林、草原、濕地、生物多樣性以及水資源和礦山開采對生態和環境破壞等。這些補償可以針對具體的生態系統,也可以推廣到區域的層次。
李文華院士曾經專門負責過生態補償機制的課題研究。他認為,天保工程、退耕還林其實都是生態補償范圍。現在生態補償主要由政府支付,往往通過項目的方式進行。這么做的問題是隨意性較大,并且沒有科學化、制度化。
生態補償應該包括三方面的內容。其一,為保護生態環境付出的機會成本。比如西部一些地方為了保護生態環境,放棄開發礦產,或是放棄發展污染較重的產業。對這些損失掉的機會成本應該給予補償。“過去許多地方是靠山吃山,現在天保工程不讓砍樹了,損失掉的機會成本應該得到補償”。其二,為保護生態環境投入的成本。比如造林、水土保持的投入等。對這些投入應進行補償。其三,是對生態服務功能的補償。“對后面這部分的認識正隨著科學的發展、人們生態意識的提高而逐步深化。比如碳儲存問題,生態系統的景觀價值等新的概念日益為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但就目前而言,要量化這一塊還比較困難,問題只能一步一步地解決”。
明確了生態補償的合理性,另一個重要的問題就是誰出錢的問題。“現在一說到補償,上游地區和中下游地區的想法并不相同。現在是窮的地方、邊緣的地方、生態環境比較好的地方需要補償。以長江流域為例,長江保護,受益最多的是中游、下游,越往下越富裕。但這些富裕地區就很少考慮對上游地區給予生態補償的義務。當提到需要支付生態補償的費用時就認為,已經繳了稅了。但其實繳納的稅收里并沒有明確哪一塊是專門用于生態補償的。”李文華院士說。
他認為,當務之急是要明確生態補償的概念和范疇,建立生態補償的總體框架,明確補償的原則,確定補償的標準和計算的方法,解決資金的來源和補償的方式。明確哪些錢就是作為生態補償的。這么做的好處,一方面可以培養生態受益地區的生態保護意識,也可以增強上游地區生態保護的責任感。“生態的受益者、破壞者都要拿錢,為保護生態作出貢獻的要拿到錢。有關生態補償標準一定要因地制宜,不能一刀切”。
大自然保護協會長江保護項目經理郭喬羽博士近期對金沙江下游生態補償問題進行了調查。她說,她很贊同下游地區對為保護環境生態系統作出努力的上游地區給予補償。但具體怎么補償,目前還缺乏標準與機制。
郭喬羽他們對金沙江下屬四個水電站的調研表明。水電站的一個重要職能是防洪,而因為防洪要在汛期和非汛期作出不同的水量調整。由此導致的水位、水溫、流量變化,恰恰是影響魚類生存及生態保護的一個重要問題。他們測算后發現,如果不讓這些電站承擔防汛職能,那么顯然可以提高發電量,產生更高的經濟效益。為此他們提出的解決問題的思路是,這些電站不再承擔防汛職能,而因此產生的收益可部分用于生態補償。具體的設想是,一部分收益歸電站,一部分收益用于汛期的防洪泄洪給下游地區造成損失的補償。還有一部分收益將用于長期的生態修護。
郭喬羽認為,大多數水電項目都有防汛的職能,如果能轉變思路,不只提高效益,更重要的是從長遠的角度有利于維護生態環境,形成一種良性運營機制。
李文華院士透露,國家發改委正在就生態補償問題組織調查,李文華是調查顧問組的成員。今年5月國家發改委已經派出了由各部門的管理干部和專家共同組成的調查小組分赴各地調查。
據悉,由國家發改委負責起草的《生態補償條例》已列入國務院今年的立法計劃。目前,已成立了國家發改委、財政部、國土資源部、環境保護部、住房和城鄉建設部、水利部、農業部、國家稅務總局、國家林業局、國家統計局、國家海洋局等部門有關司局同志參加的起草領導小組和工作小組,起草工作正式啟動。 本報記者 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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