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萌:這次工程受到這么大的關注,除了“南海一號”本身有很大的考古價值等等,跟這次打撈方式也有很大的關系。
王仁義:對,常規的考古是現場發掘,就是有考古人員發現古船以后,到水下一件一件把文物扒出來,但是“南海一號”這個地方水深24米,能見度很低,考古人員很難看到文物在哪里,所以說發掘的時候也可能造成文物的破壞,所以采取整體打撈,我們就可以把船連泥帶土帶文物裝到沉箱上面,運到水晶宮里面,在一個透明的環境中給考古人員發掘,可以盡最大可能保留這個文化信息。
李小萌:能見度差,考古難度大,是決定整體打撈的原因之一,還有其它原因嗎?
王仁義:另外就是現在打撈技術成熟了,能整體打撈了,也是創造了一個世界先例吧。
李小萌:對于潛水隊員來講,工作難度上增加了多少呢?因為整體打撈?
鐘榮興:工作難度來講,可能難度會增大很多,因為我們潛水普通常規的這種來打撈,把它一件一件撿起來,只不過把那上面的沉積物清洗,沖完之后,把文物一件一件撿起來,但是像這樣整體打撈,要考慮到,因為用沉井的話,一不小心就要損傷到下面的文物,所以在每一個潛水細節上都要做到很仔細,很小心。
李小萌:您有親自下水打撈的經歷吧?下去過多少次,為了“南海一號”?
鐘榮興:這次可能下了一百多次水。
李小萌:每次大概平均工作時間有多長?
鐘榮興:一個鐘頭。
李小萌:第一次下去的時候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
鐘榮興:第一次下去,說實在的,主要是凝結物,碰到的摸到的都是凝結物,能見度基本上比較差。
李小萌:剛才王總也說了能見度非常差,差到什么程度?
鐘榮興:我們帶著潛水工具之后,手伸出來,20厘米之外一般是看不到的。
李小萌:那你們靠什么作業?只能靠觸覺作業了?
鐘榮興:對,我們就靠雙手,靠雙手去摸,去感覺。
李小萌:你在哪次的時候真正摸到了那些價值連城的文物呢?
鐘榮興:文物我們也撈起不少,但是對我們來說,說實在的,不知道到底是哪件文物是值錢的,有意義的,但是我們摸到的都盡量把它完整地保存起來,把它打撈起來,或者放在一個安全的位置。
李小萌:你跟我講講你第一次真正摸到了和文物有關的東西是什么過程?
鐘榮興:挺興奮的,那種感覺。
李小萌:摸到什么?
鐘榮興:類似一個花瓶的那種罐體,它過了一層釉,很光滑,白色的,挺漂亮的。
李小萌:然后要把它完整地帶到水面上來是嗎?
鐘榮興:對。
李小萌:王總剛才我們一直說整體打撈,但是可能沒有特別關注這件事兒的人還是不太理解這個事兒,到底怎么做,怎么一個過程,特別幸運您這兒有一個模型,結合這個模型給我們講一下。
王仁義:好,像“南海一號”實際上是在泥面下兩米深的地方,整個船是埋到泥里邊,我們的方案就是做一個沉井,把這個船給罩起來,罩起來以后在底下穿上一根一根底梁,就是這個模型。
李小萌:這個模型有一米長吧,咱們真的這個沉井有多長?
王仁義:真的沉井就是35.4米,寬就是15.2米,高是12米,中間實際上我們船在沉井當中,沉井分上下兩層,底下這層到時候打撈的時候會把它割下來,上面這層就裝著文物,底下一個一個洞就是穿底梁,靠這個梁給這個船罩一個底。
李小萌:在箱體外側標好幾條線,我們“南海一號”是在哪條線之上呢?
王仁義:“南海一號”就在藍的方塊以上的。
李小萌:所以這個箱子要做得比船大出來很多。
王仁義:對,它都有一定的安全的距離。
李小萌:好,請坐。您剛才拿的那個底梁穿過去就是要穿到“南海一號”下面,這是大概水深多少米的地方?
王仁義:這個大概水深是30米,有時候高潮會達到32、33米。
李小萌:每一根梁有多重?
王仁義:每一根梁五噸多。
李小萌:五噸多的鋼梁,一共多少根?
王仁義:一共36根。
李小萌:這個工作又是非常困難,很關鍵的工作。
王仁義:對。
李小萌:這第一根梁穿的過程是怎么樣?
王仁義:第一根梁穿的是相當困難,也可以說是打撈工作中最關鍵的一步,我們從第一根梁是8月23號開始穿的,連續穿了將近十天的時間,反反復復穿進去、拿出來,穿進去拿出來,主要是到了另外一端的時間,要不是偏到上面,要不是偏到下面。
李小萌:它必須從同樣的出口穿出來,就是另外一側,出口要出來,所以對不準。
王仁義:對,要求是相當精確的,所以后來就是通過改進工藝,大家慢慢熟悉了,穿梁的進度就大大提高了。
李小萌:第一根梁反復了多少次才能夠準確地插進去?
王仁義:反復三進三出。
李小萌:這么一根梁三進三出。
王仁義:對,后來我們穿到一定時候,所有的方法用盡了,想到沒辦法了,潛水員都到下面,我們安排潛水員下一步做什么,都是自己心中都沒底了,后來說算了放棄吧,從頭開始,在前面那個地方重新來穿,當然經過這個工藝優化,后來終于成功了。
李小萌:最后到到底是采取了什么關鍵性的措施,能夠一次性穿成功?
王仁義:它在沉井下面留一了根鋼絲繩,這個鋼絲繩用的細鋼絲繩帶動粗的鋼絲繩,粗的鋼絲繩連接底梁的頭,在另外一頭用液壓千斤頂一段一段收過去的。
李小萌:第一根穿了十天,接下來第二、第三根大概用了多長時間?
王仁義:以后最快的不到24小時吧,十幾個小時穿。
李小萌:一天一根。
王仁義:一天一根。
李小萌:鐘隊長當時穿底梁的時候你的工作壓力應該很大。
鐘榮興:非常大,上面壓力大,到了他們這一層,這一層再到我們這一層,我們穿底梁的工作,就24小時吧,24小時在那里進行,一直沒有停過。
李小萌:潛水員一般規定在水下工作多長時間必須要上來?
鐘榮興:按我們的專業的要求,一般不要求你超過一個鐘頭,就是一個鐘頭之內你要出來。
李小萌:穿一根底梁得有多少個潛水隊員輪換?
鐘榮興:正常,到了中期,就是第一根底梁穿完之后,到了中期的時候還要最少要八個潛水員。
李小萌:一小時還得一換人,一班是多少人?一班八個?
鐘榮興:我們一班12個人。
李小萌:就是這么換?
鐘榮興:對。
李小萌:其它方面呢趕上過很大的風嗎?最嚴重的時候多大風力?
王仁義:現在最大的危險還是天氣,天氣不好對我們作業造成很大的困難,特別是在10月2號的時候,本來天氣預報沒有太大的風,到晚上忽然起風了,達到十級,我們的作業母船就走錨了。
李小萌:這個作業母船距離“南海一號”大概有多少距離?
王仁義:在“南海一號”上面,它的錨是在四角拋的,假如走錨,如果不控制,鉤到沉箱上面,有可能會把沉箱鉤倒,造成打撈失敗,我們當時就是根據GPS定位判斷它的走向,馬上通知拖輪過來處理,后來終于把這個危險渡過去了。
李小萌:從發現走錨到處理結束經歷多長時間?
王仁義:經歷了四個小時。
李小萌:這四個小時你是怎么過的?
王仁義:我們一直在前面,我拿一個羅經來指示著船的方位,用GPS測到沉井的距離,一直關心著,心一直懸著,怕錨走到上面。
李小萌:能夠避免主要得益于什么?措施采取得迅速、果斷?
王仁義:一個是我們發現得早,用另外的錨將這個船偏離到沉井以外,再一個有拖輪馬上過來增援,把這個船拖到一邊去。
李小萌:這個沉井是整個把“南海一號”罩住,它做多大,距離“南海一號”船體有多少距離是最合理,最安全的,這怎么確定下來的?
王仁義:一米這個距離也是靠潛水員水下摸出來的,首先找到沉船以后逐漸往外測,來挖掘,挖掘到沒有文物的時候,再向外再找到確實沒有文物了,就把這個一米的距離定下來。
李小萌:當時挖掘的時候是一個怎么樣的具體過程呢?
鐘榮興:我們從下到里面,海平面,海底里面,海床,發現第一塊凝結物開始,以那個點為中心點,往外一米一米擴散,到最外延,到沒有凝結物那個點開始,往里面侵,侵到比較確定船體大概方向那個位置的時候,就把那個位置定下來。
李小萌:在篩查淤泥的時候有沒有驚喜發現嗎?
鐘榮興:不時有古董,我們現在說古董,瓷片,還有那些船體的結構,船上的物品都有,好像毛塊那些都有發現,都有上來。
李小萌:保持一米的距離是出于對什么的考慮,是出于對“南海一號”安全性的考慮還是不僅這個船要出水,它周邊淤泥當中的那些文物也不能落下?
王仁義:一米的距離主要從安全性考慮,一米以外的文物就是在發掘一米的時候,就會向外逐漸找,就把一米以外的文物給拿出來,我們清外圍的文物是用氣沖法,把泥從海底抽出來,在船上放一個過濾網,底下有東西就會在網里面過濾出來,后來發現很多精美的文物都是在過濾網找到的,其中最好的就是金手鐲,很大的兩個金手鐲,應該報紙上都有,還有一些銅錢、金器,還有一些漆器,還有精美的竹制品之類的。
李小萌:如果銅錢都能夠被過濾網攔住,這個過濾網的網眼應該很小。
王仁義:很小。
李小萌:一點點地篩。
王仁義:一點點篩。
李小萌:當時金手鐲發現,看到一瞬間您在嗎?
王仁義:我在。
李小萌:當時是怎么樣情景?
王仁義:那個年代還有這么大的金塊,還有這么大的鐲子,擁有這個的人肯定是個大富翁。
這條保存于廣東省博物館的鎦金腰帶長1.7米,由四股8條金線編制而成,表邊裝飾充滿異域風情,正是它的出現才引起人們對這片海域的關注。從而開始了“南海一號”的考古和打撈工作。讓考古學家們更加興奮的是2002年的探摸出水了更加精美的瓷器。
而從今年“南海一號”整體打撈正式啟動以來,陸續出水的文物更是越發讓考古學家們感受到這艘古沉船的神秘魅力。這個鎦金手鐲在整體打撈開始后不久,就出現在考古人員的視線中。7月,在清理打撈上來的沉井周邊凝結物的時候,考古人員又發現了同樣的一只手鐲。除此之外,打撈人員還打撈上來很多注有宣和通寶字樣的銅錢和很多精美文物。
隨著這些文物地陸續出水,“南海一號”沉船的考古價值也在不斷地被印證和提升,而這些也在不斷地為“整體打撈”項目加入壓力和風險。裝有“古沉船”的沉井擁有將近3500噸的重量,在巨大的水壓之下,如何讓如此龐然大物平穩脫離海泥,避免大幅晃動地上升至水面,是決定“整體打撈”方式成功與否的關鍵時刻。
12月21日“華天龍”號成功起吊之后,“南海一號”里面的更多寶藏即將展現在公眾面前。
李小萌:現在我們是在“華天龍”號上面,如果不是說我知道這是一艘船,覺得就是在岸上一樣,一點感受不到這種晃動感,“華天龍”也是你們感到特別自豪的打撈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不是?
王仁義:對。
李小萌:它現在這么穩定是靠什么樣的方式固定下來的?
王仁義:它是有八個錨,八個錨在四個方向把這個船拉起來,這個船體特別大,能壓住浪,船比較穩定。
李小萌:“華天龍”被稱作是中國第一、亞洲第一、世界第六,到底在哪些指標上它這么厲害?
王仁義:一個是起重能力,“華天龍”的起重能力是四千噸,在亞洲還是第一位的,再一個就是船的長度跟寬度,這個船長是167米,寬是48米,深度是16.5米,加上上面那個上升建筑,足足有十幾層樓高,所以這么大個龐大物在亞洲也是比較大的一個船舶。
李小萌:因為成功打撈“南海一號”,“華天龍”也變成明星了,現在預約它的計劃怎么樣做得?
王仁義:“華天龍”主要是運用救助打撈和海洋工程,因為目前海洋工程市場是特別繁忙,它現在來以前是在西江油田做石油平臺的安裝和單點的安裝工作,“華天龍”來了之后也會勢必造成那邊的工程停工,所以我們這邊一定要抓緊時間,把這個完成以后,然后支援石油工程的安裝。
李小萌:我聽說租這個“華天龍”的預約已經約到五年以后了是嗎?
王仁義:對,現在目前到手的有三年的合同。
李小萌:三年合同都有了。其實在“華天龍”制造投入使用之前應該說我們國家海事打撈的水準并不是特別先進在世界范圍來看,我們當時為什么下決心說并不是請國外打撈隊,并不是租用國外先進設備,而是要自主打撈呢?
王仁義:因為我們國家現在是有能力來承接這個大的打撈工程了,在外國一般考古打撈就是幾個公司來進行合股,根據投資的大小分成,畢竟是打撈的風險太大了,一個公司有時候實力很難承擔,但是我們用“華天龍”自主來打撈就可以保證每件文物歸我們國家所有。
李小萌:這是從文物的保全上屬于國家這個角度上考慮,另外一方面是不是也看重了打撈市場本身的前景?
王仁義:對,因為現在畢竟我們國家從20年來,打撈設備的相對落后,特別是2003年以后,救撈分家以后,國家投入加大了,打撈力量相對提高了,因為以前我們的船舶都是二十年以前的船,不能滿足打撈需要,造一個大的吊船就是我們打撈人多年的夢想。
李小萌:這是第一艘,還會有第二艘、第三艘吧?
王仁義:但愿有吧。
李小萌:剛才你們說到慶功宴,慶功宴計劃什么時候舉行?
王仁義:聽我們局長的安排。
李小萌:參加慶功宴的會有多少人,和這個項目有關的人大概都有多少?
王仁義:我想應該是一個很大范圍的慶功宴,因為畢竟“南海一號”打撈工程牽扯到各個部門,包括廣東省文化廳、廣東省人民政府和我們救撈系統的很多單位給予了大力支持,包括你們新聞媒體,我想到時候爭取邀請你們參加我們的慶功宴。
李小萌:好,再次祝賀你們。
今天,運載“南海一號”沉井的駁船已經到達專用碼頭前海面,即將從碼頭登陸并運往水晶宮。
進入“水晶宮”后,“南海一號”仍會被“浸泡”在海水中進行保養,海水溫度、微生物生長情況等都要與之前的海洋環境相同。在經過3個多月的脫鹽工作之后,考古人員才可進入沉箱內進行文物挖掘和清理。預計5到10年后,人們才能看到“南海一號”的真實面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