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尚越來越“犀利”
- 文化譚·犀利哥現象解析
“犀利哥”為我們提供了“乞丐美學”的最新范例。一開始,他只是攝影愛好者測試新鏡頭用的人肉背景。
這是一個價值爆炸的時代,后現代與前現代混為一談,潮流與原始相互調情。“犀利哥”的走紅并不是“消費良心”或者“惡意調侃”,而是一次審美對生活的善意誤讀。其中關鍵的節點就是“乞丐美學”的生產和傳播。
在有關乞丐的隱喻中,“自由”是頭一條。犬儒學派創始人第歐根尼與亞歷山大大帝的故事,可以看作最著名的一則乞丐寓言:第歐根尼像乞丐一樣躺在木桶里曬太陽,亞歷山大大帝走過來,允諾給他人世間的任何東西。第歐根尼卻說:走開,別擋著我的陽光!這則寓言暗示,不要小看乞丐(特別是哲學家扮演的乞丐),因為生活粗鄙的人也擁有高貴的靈魂。寓言也證實,人們面對乞丐時的膽怯和天然的道德劣勢由來已久。一廂情愿的幫助有居高臨下、貶低對方之嫌,還容易把自己的愚蠢暴露無遺。
人們傾向于把“自由精神”的隱喻投射到“不乞討的乞丐”(或流浪漢)身上。他們慵懶、寡言、隨性,與外部世界的信息交換量很少,顯示出對欲望的不屑和超然的態度。他們沒有什么過于明顯的表情和言語,形成了大塊“意義的留白”,為闡釋之筆的大肆涂抹提供了可能。
有關乞丐(或流浪漢)的隱喻在嬉皮士運動中達到頂峰。他們將底層詩意化,從吉卜賽人那里提煉出具有審美價值的部分:除了自由,還包括原始、狂野、神秘,甚至還有一點被主流“迫害”而產生的叛逆快感。
“犀利哥”為我們提供了“乞丐美學”的最新范例。一開始,他只是攝影愛好者測試新鏡頭用的人肉背景。原始帖子的標題十分乏味,叫《70-400G人像抓拍》,內容無非是各種技術數據。完成美學書寫的是天涯網帖《秒殺宇內究極華麗第一極品路人帥哥!帥到刺瞎你的狗眼!求親人們人肉詳細資料》。它將繁瑣的專業攝影數據,轉換成了網絡語法(華麗麗的天涯體)。那個最初作為“人肉背景”的乞丐也第一次有了名字。作為一種強調氣質的美學命名,“犀利哥”與“春哥”、“鳳姐”的簡單結構拉開了距離。網友將“因陋就簡”上升到時尚的高度,并痛心疾首地對日常審美做出了自我檢討。在網絡文本中,這種將乞丐與觀看者相互參照的“比較審美”留下了明確的痕跡。諸如“帥到刺瞎你的狗眼!”、“乞丐都比你帥”等等。其中“狗眼”一說,固然是網絡文化的一種夸張表現(比如“雪夜裸體跪求”),更是旁觀者們極度的自我鄙薄。“曬太陽的乞丐”迸發出的自由精神之光,到了“犀利哥”這兒,便外化為“型男之光”,令庸碌的旁觀者自慚形穢。
犀利哥并不是第一個“被時尚”的乞丐。去年,曼哈頓乞丐克里斯就被捧成紐約最有時尚品位的乞丐。與“犀利哥”的街頭抓拍照片相比,克里斯的照片是人為操作的結果,“冗余信息”更少,更接近寓言。
此外,電影《十月圍城》中黎明的乞丐造型,也曾被網友發掘出“山本耀司”秋裝的影子。而“犀利哥”之后,“深邃哥”之類的潮人乞丐照更是層出不窮。
值得注意的是,“犀利哥”式的乞丐美學存在一個循環論證:它用明星和名牌作為參照物說明一個乞丐有多時尚,而時尚恰恰在不遺余力地“抄襲”街頭。不是“犀利哥”太潮太時尚了,而是時尚潮流早就“犀利哥”了。
時尚工業概括來自底層的叛逆情緒,將它符號化,生產審美意義,加價出售。想想牛仔褲,最初是美國工人的裝扮,耐磨的布料能夠應付粗重的勞動,如今已經成了“養”的對象。想想風衣,這種“塹壕服”最早的使用者是一戰中的英軍。能開能收的領子、寬松的下擺、胸背部的防水遮蓋布,都是基于軍人戶外活動的需要。想想雪地靴,最初是澳洲人用兩塊羊皮裹一裹御寒用的,名字也很直白,叫做Ugly boots(丑陋靴),這種純粹實用的東西現在也成了潮流。想想LV的“紅白藍編織袋”。設計師費了老大的勁,讓它的皮革面料發出塑料般的光澤。不過,這次模仿逼真得有些過頭,設計師不得不在它的一側印上巨大的護身符———“Louis Vuitton Trunks &Bags”,讓時尚人士免遭誤解。
現在,潮人乞丐“犀利哥”跟媽媽回家吃飯去了。在救助機構、醫療機構、親人的介入下,我們眼看著“犀利哥”炫目的“型男之光”煙消云散。他的美學意義風化、降解,最終回到了庸常然而必要的生活邏輯之內。離開寧波的時候,他換上了高領毛衣和夾克衫。他的頭發明顯修剪過,帽子上的logo太大,一點都不潮。但這不妨礙這個場景成為一個溫暖的結局。
□黃維嘉(北京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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