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晚餐時間
邵陽縣寄宿小學留守兒童調查
本報記者 李斌文并攝
文昌小學一個10歲的小朋友,談起在浙江溫州打工的父母,眼里帶著淡淡的憂傷。他從一歲起就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我讀書以后才開心,學校里有很多伙伴玩,更有趣”。
這是湖南省邵陽縣唯一的寄宿制小學,它距離縣城大約25公里,有6個教學班,13名教師,學生中90%為留守兒童。而全縣大約12萬名學生中,有一半屬于留守兒童群體。
數量龐大的留守兒童的出現,無疑會給學校教育帶來極大挑戰。縣委分管教育的宣傳部部長陳小飛認為,如果留守兒童的教育失敗了,那就意味著全縣教育工作的失敗。
“必須用充滿活力的校園生活占領他們的課余時間。”邵陽縣年輕的副縣長李軍說,對那些長年遠離父母的孩子來說,有一種方法比視頻更能緩解他們內心的孤獨,那就是豐富的生活。
文昌小學推行寄宿制始于2006年,只有6間寢室,而且只向四、五、六3個年級敞開,一般20人住一間。校長簡海斌通過“慢慢摸索”,確定了“五條線”的管理原則,終結了學生宿舍“一團混亂”的局面:桶子、鞋子、洗臉毛巾、餐具和被子的擺放分別都成了一條線。
學校有兩位軍人出身的老師,花了半個多月時間,試圖把那些十來歲的孩子訓練成他們那樣,把被子疊成“豆腐塊”。但那些來自不同家庭的被子長短不一、厚薄不均,疊出來形狀各異,遠不如鋪成長條形好看。
115名寄宿生大都兩人同睡一張小床,晚上相依而眠,晨起“一人幫忙,一人疊被”,他們在日常生活中開始學習互助、合作。
這些孩子常有令人驚訝的表現,比如對紀律的尊重。“正式睡覺前,留給同學們半個小時的說話時間,只要燈一熄,寢室鴉雀無聲。”簡校長得意地說,一般經過半個月的管理,同學們就能做到了。
不過剛寄宿的孩子都還是挺頑皮的。學校幾百米外,就是一座墳山。幾個四年級男生就曾經在深夜上廁所時,故意大喊:“鬼來了,鬼來了……”
看他們吃飯,也有趣。八人圍坐一桌,由兩名同學給大家分好飯菜,“不準爭搶”。
但那些擺放整齊的桌子吸引不了孩子們,他們更喜歡端著飯缽三五成群地站在操場上吃。記者在他們吃飯的周圍走了一圈,地上幾乎沒有丟下的飯菜。
這所學校的老師們相信一個簡單的道理:只要孩子不停地有事干,寂寞與孤獨就不會騷擾他們。他們盡力確保寄宿生有足夠的時間在這個小天地里學習、玩耍。
文昌小學一般在下午兩點四十分放學,此后直到晚上八點半左右睡覺,其間,老師會安排兩個小時幫助學生們復習功課或開展班會主題活動,其余時間,任由他們在操場上盡情地奔跑。
每個班有兩副羽毛球拍、一副乒乓球拍、一個籃球和5根跳繩。這是他們日常活動的主要工具。縣教育局陪同記者采訪的兩位同志,脫下外套與學生們打起了羽毛球和籃球,直累得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十幾名學生,圍著兩張簡陋的乒乓球臺,按輸贏情況輪流上陣,打得興致勃勃,全然不顧腳下泥水四濺。
特別要提到的,是學校的運動會,包括田徑、拔河與三類球賽,按高中低年級和男女分組進行。
利用午休后兩小時進行的運動會大致是這樣的:像奧運會各國代表隊一樣,班長手舉寫有“×年級代表隊”的紙板,領著大家踏著錄音機里傳出的進行曲入場。田徑的跑道就是校外的水泥馬路,幾位老師把持著路口,規勸車輛不要進入賽場。跑道每隔100米,就有一位老師和幾名高年級的服務同學站在那里,鼓勵、攙扶運動員,并送上涼開水。
如有選手摔倒在地,馬上有人跑過去,檢查是否破皮,必要時用碘酒和棉花簡單清洗。有女生跑得一臉痛苦,同學就問她:“你還耐得住嗎?不行就莫跑了。”通常,大家都會跑完全程,或者走完。
和北京奧運會一樣,這里也要評選優秀服務學生。簡校長咧著缺牙的嘴哈哈大笑:“每次都沒法評,大家表現都很好,最后只好每人發一個五毛錢的本子以資鼓勵。”不過,頒給金銀銅牌得主的獎品就要豐富些了,分別為5個、4個和3個筆記本,有時,視學校的財力而定,獎品中會加上圓珠筆。
50歲的陳玉梅是簡校長的妻子兼班主任,她曾笑嘻嘻地對同學們說:“想媽媽的話,就想我吧,我不是要占你們的便宜。”在陳老師眼里,這些留守的孩子“非常開朗,做完作業就去活動了”。
在這個“全國留守流動兒童工作示范縣”所有的中學都建成了留守學生宿舍,目前,部分小學也在修建和計劃修建寄宿制學校,縣里要求老師更多地扮演留守兒童“家長”的角色。
這些“家長”一周至少有5天住在學校逼仄簡陋的宿舍里,與孩子們生活玩鬧在一起。年輕的教導主任唐明飛與妻子兩地分居,他喜歡與學生們一起打球、玩游戲。“這讓我也過得很充實。”唐老師說。這里有時會來場歌詠比賽,選手們一律清唱。簡校長不會唱歌,干吼幾句后,便拿出撲克牌玩魔術,看得同學們驚訝不已。
就在采訪的前一晚,邵陽天降大雪,陳玉梅在夜里兩點左右起床,躡手躡腳來到學生宿舍,查看是否有人踢開了被子,她發現一個小女孩手腳很涼,便脫了衣服躺下來,抱著學生睡到天亮。
同學們說,連續3個學期,每天陳玉梅老師都要半夜起來陪一個女生上廁所。因為身體原因,女孩不得每晚起夜3次。如果沒有人叫醒她,一定會尿床,“哪怕少叫一次也不行”。
巡夜、陪睡,在三更半夜把發熱的學生送到幾百米外的赤腳醫生家,陪著孩子輸液。這些不僅是校長夫婦的職責,也是文昌小學寄宿班任課老師的工作常態。
老師們為何要這樣盡心盡力?“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一個老師一晚上五毛錢。”陳玉梅哈哈大笑,然后,她收住笑容說,“沒辦法,孩子們只能靠我們照顧,得讓家長們放心。”
在這些農村教師的腦子里,道理往往就這么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