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某醫院口腔科，醫生在展示烤瓷牙。
文/本報記者李穎
3月12日為“世界腎病日”，次日媒體廣泛轉載關于“鎳鉻烤瓷牙”被質疑的消息，業內人士稱之為事件的真正爆發。
對于3月21日出爐的官方報告《國內主要口腔醫學院校鎳鉻合金烤瓷修復情況調查》，北京李仁兵等5位律師質疑調查樣本過少、所下結論倉促、僅有口腔醫學專家不夠權威等。
盡管官方調查結論說鎳鉻烤瓷牙與腎病之間并無因果關系，很多人還是被嚇壞了——牙科診所和義齒加工廠的電話被打爆，能夠進行重金屬檢測的職業醫院也陸續接到咨詢電話，裝了鎳鉻烤瓷牙的網友們相約去醫院進行檢查。
動態：
有診所200元一顆回收銷毀
越來越多的烤瓷牙佩戴者正將自身出現的種種不適與烤瓷牙聯系起來。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表示，近日來進行重金屬檢測的人多了，“有時幾個，有時十幾個”。鎳鉻烤瓷牙使用者白冰說，有網友甚至自己動手拔牙。
廈門一家診所已開始“鎳鉻合金烤瓷牙”的援助活動，對在該診所升級新烤瓷牙的患者協助卸除“鎳鉻烤瓷牙”，對佩戴“鎳鉻烤瓷牙”的患者以每顆200元人民幣回收銷毀，非該院患者每顆150元。也有加工廠表態，為了逐步淘汰鎳鉻烤瓷牙，將把鈷鉻烤瓷牙(比鎳鉻烤瓷牙貴)的加工費下調。
北京牙醫馬強在博客中寫道：“如果您已經出現鎳過敏試驗陽性，尿鎳超標，蕁麻疹、瘙癢、濕疹或皰疹以及鼻炎等(不含牙齦黑線)，憑醫院證明免費升級到鈷鉻烤瓷牙。”他告訴記者，這是為了讓自己的患者安心。
在廣州荔灣區一家只有一張診療床的牙科診所，醫生說：“沒問題，一點兒事兒也沒有。”在此，鎳鉻牙價格最便宜，一顆200元。
緣起：
病例太少國外研究者放棄調查
北京31歲的柳先生，是事件的最初發起者。他裝了兩顆鎳鉻烤瓷牙后，出現蕁麻疹，長期咳嗽，吐白痰，小舌頭增生等癥狀，并檢出鏡下血尿，被北大醫院暫定為隱匿性腎炎。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了一篇研究鎳鉻烤瓷牙與腎病之間關系的學術論文。
記者在以“鎳鉻”、“腎”的英文單詞為關鍵詞搜索時發現，發表于1985年《美國腎病雜志》的病理報告被轉載最多。除此之外，確實鮮有關于鎳鉻與腎病關系的研究，而鎳鉻合金應用于牙科領域導致腎病，幾乎沒有。
最近，病理報告的作者戴維·埃格爾斯頓博士得悉發生在中國的爭論。他表示，鎳鉻烤瓷牙在美國很少有人使用，但法律也沒有明確禁止。但除非患者堅決要求，一般醫生不會給患者提供。“鎳鉻烤瓷牙早就應該從牙科清除出去，它就像‘poison ivy ’(野葛、櫟葉毒漆樹)，可引起人過敏，如蕁麻疹、皰疹等癥狀。一旦烤瓷脫落，可以析出重金屬離子，產生毒性，并可能致癌。”遺憾的是，1985年發表這篇病理報告后，他就沒有繼續相關研究，因為在美國很少有人安裝這類義齒。
后來，柳先生在各大論壇發帖，引起關注，并直接導致國家相關部門介入調查。
可以說，官方反應非常迅速。中華口腔醫學會修復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北京大學口腔醫學院修復科主任馮海蘭緊急調查后表示：“初步統計顯示，自上世紀70年代末我國引入鎳鉻烤瓷牙，8家單位做了約90萬單位的鎳鉻合金烤瓷冠，其中可能引起過敏反應的僅5例，未見導致腎病的病例出現。”
發展：
藥監局仍在進行關聯性研究
對于這個不足一個月而報告僅有536字的調查，北京5位律師提出了質疑。
“調查對象只針對全國8所大型醫療機構，數量上就難具說服力。從標本結構上看，選取也不具代表性，無法全面反映尤其是公眾普遍懷疑的小牙科診所存在隱患。至少應該抽取較大數量的各個層次口腔診療機構相關情況進行分析。”律師李仁兵說，甚至不少名列調查名單醫院的工作人員說沒有調查。
“調查至少是不充分的。事件發生才沒多久，很多身體異常的鎳鉻牙使用者還沒進行檢查，即使檢查也未出結果。”白冰1983年出生，這個女孩在高中時是運動健將，在2002年裝了鎳鉻牙，2003年查出慢性腎炎。
“藥監局還在深入調查，進行關聯性研究。”李仁兵和柳先生分別向記者確認。
學術上的爭論儼然已經造成了實際效果。“鎳鉻牙論壇”自成立之日起已經有100多位成員加入，并且不斷擴大。一個由網友、NGO以及5位支援律師參與的關注鎳鉻烤瓷牙問題工作組于3月中旬成立。
李仁兵說，他們所收集的完整病歷報告，會在必要時經過保密處理，呈送有關部門，將來如果患者有意向，不排除會發生法律訴訟。
“很多人知道了就立刻跑去拔牙，還有人自己給自己拔牙。聽說朝陽醫院做重金屬檢測，已經預約到了5、6月。”白冰說。
與患者的焦慮相對照，牙科診所與義齒加工廠方面稍顯平靜。馬強說，盡管公布了自己患者免費升級的消息，但估計不會有患者過來拆牙。“對鎳鉻牙的產量影響不大。”廣東白云穗冠義齒公司薛經理說。
升級：
學術口徑不一成為催化劑
目前爭論的問題實際上有3個：鎳對腎臟是否有害？鎳鉻烤瓷牙本身是否蘊藏風險？是否不規范操作導致金屬裸露才造成損害？
被譽為“中毒性腎病學之父”的方國祥教授此前表示，鎳鉻都能直接引起細胞中毒。事實上，鎳鉻烤瓷牙的外冠是陶瓷粉或其他材質，客觀上限制了鎳、鉻與口腔的直接接觸。但在實際操作中，受材料質量、醫生操作水平影響，烤瓷脫落導致金屬直接裸露并不少見。
而且，國內外關于鎳在牙科應用中與腎臟損害之間的研究很少。得了腎病的人，未必與鎳鉻烤瓷牙有關，也未必與其無關。即使是最初發帖者柳先生，也是在鑲牙后相當一段時間后身體才出現異常。
除了事件本身引起的學術爭論，學術界口徑不一、五花八門的回答成為促使此次事件升級的催化劑。如對鎳過敏的人群比例，記者就分別在不同的學術報告上看到幾組不同的數據：從1%到30%。
“我覺得鎳鉻過敏幾率少于10%，如果真的到了百分之二三十，那就很恐怖了。”佛山牙醫王琪根據工作經驗直觀判斷。
一位曾采訪“鎳鉻牙事件”的記者不禁感慨：“口腔生物材料的專家直言‘一旦烤瓷脫落，會產生金屬游離子，能致癌’，然而卻建議記者不要報道，以免引起醫患關系的緊張。這種角色混淆在一些專家身上常可看到——考慮很多專業之外的東西，讓專業判斷屈居第二。學者的使命在于闡明科學的真相，事實上他們只需回答‘你會給自己和親友裝上鎳鉻烤瓷牙嗎？’生物材料專家說和腎病專家均未對‘鎳鉻烤瓷牙致腎病’作出評斷，理由是‘沒有看過這種記載’。”
正如李仁兵質疑，官方調查“在專業上具有局限性”——“口腔醫學專家幾乎不可能同時精通鎳鉻對皮膚、腎臟的深刻影響”。
追蹤：
地下加工廠違規生產成隱憂
目前國內市場上應用的烤瓷牙中，鎳鉻烤瓷牙占據近80%的市場，貴金屬烤瓷牙的價格是其2倍以上，而全瓷牙則為3至4倍。
根據調查，鎳鉻烤瓷牙一般臨床收費每顆400元到700元不等，金合金內冠烤瓷牙每顆在1400元到2000元左右，全瓷牙每顆收費在2000元到3000元之間，二氧化鋯全瓷冠每顆在5000元至12000元之間。因為價格的絕對優勢，鎳鉻合金烤瓷牙成為首選。
中山大學附屬口腔醫院修復科李彥主任此前表示：“目前在正規醫院臨床上使用的烤瓷牙材料，都是經過國家有關部門驗證的正規產品。”中華口腔醫學會副會長馬軒祥教授介紹，正規廠家生產的烤瓷牙每一顆都有自己單獨的“身份證”。
然而，在實際操作中，大量存在的小診所以及小加工廠成為隱憂。烤瓷牙的“身份證”更是少有牙醫向患者出示，也很少對患者進行鎳過敏測試，這一點得到了工作組實際調查數據的支持。
“市場很混亂，有很多地下工廠，他們賣給醫生的價格一般在30元～40元。”薛經理說。網友abcde在鎳鉻牙交流論壇上發帖稱：“鎳鎘合金，每顆成本25元左右，廠家賣給醫生50元到60元。鈦合金每顆成本50元左右，廠家賣給醫生120元到150元之間。”
混亂的不只是生產市場。我國現有的牙科診所大多數是小診所，鎳鉻烤瓷牙是小診所比較穩定的利潤來源。構成鎳鉻烤瓷牙金屬支架的主要成分為鎳77.95%、鉻12.60%，但薛經理說，目前在生產上國家沒有統一標準，企業自定標準之后交給藥監局審批。即使是材料合格，在安裝環節出現問題，同樣會導致重金屬外露與皮膚直接接觸。
走向：
鎳鉻烤瓷牙是否退市成謎
“在出現醫學盲點，沒有最終結論出來之前，即使不徹底停用也該暫停使用。”柳先生說。獲悉他的病歷之后，中毒性腎病學專家方國祥老先生說：“這是非常重要的疾病報告，請盡快把情況報告給政府的衛生部門，提請設立鑒定委員會。”
對于事件進展，接受采訪的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期待。“醫生要履行告知義務，烤瓷牙是什么材質的，有不良反應該怎樣復查。”李方平說。
“我是個案，希望不要總調查我一個人，有更多的病歷報告出來，有關部門適時公布調查進展。”柳先生說。
“我希望有關部門能認認真真面對患者，講清楚，將信息公開，能在更多省份開放重金屬檢測。”白冰說。
對于鎳鉻烤瓷牙是否會就此退市，薛經理說，不排除這個可能，但不可能那么快。“沒有證據怎么能禁止使用？主流義齒一下子消失，這不現實。目前，我國很多消費者消費能力還不能負擔更昂貴的材質烤瓷牙。”
而馬強說：“將來裝鎳鉻烤瓷牙的人不會少，性價比太高了。鎳鉻烤瓷退市或半退市，幾乎剝奪了僅有的利潤點和生存空間。”
一篇名為《鎳鉻重金屬烤瓷牙與腎臟疾病》的帖子和一封致衛生部的公開信正在各大網站流傳。截至4月1日，一網站上要求有關部門介入調查的人數已達11359人，占投票人數的96.68%。
3月21日，官方調查報告稱鎳鉻烤瓷牙一般不危害人體，引發更廣泛激烈的爭論，北京5位律師提出質疑。
昨日，來自民間一份長達3萬字的鎳鉻烤瓷牙報告出爐，事件再起波瀾。
截至記者發稿時，有關部門尚未有更新的表態。現實中，老百姓對“鎳鉻烤瓷牙”迷局的質疑卻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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