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稿:“情況并非異常”
4月4日,包括安徽省疾控中心主任任軍在內的專家再赴阜陽調查,采樣化驗。一個家長站了出來——當晚,張曼麗的父親答應,將孩子的遺體捐獻給醫院。此前,在“死者為大”的觀念下,若干家長都拒絕了這個要求。但最終,這些專家的結果依然是“不能確診”。接著是第三批、第四批……調查在繼續進行。
這確實是一項比較困難的工作——病原的確定需要依靠流行病學調查作為輔助手段,這種調查關系到大量的采樣,包括病者身體狀況、生活環境等資料的搜集。可以說,從采集標本到最后得出病原,是一個依賴著大量采樣、分析的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
專家調查過程中,大批疑似患者涌入了阜陽市人民醫院、第二人民醫院。孩子們大都反復發熱,皰疹出現在他們的手部、臀部和口腔。患兒大多來自農村,由于大量勞動力外流,被爺爺奶奶抱著的留守兒童成了醫院中的“主力軍”。
這種混亂又增加了感染的危險性。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中國疾控中心與北京地壇醫院傳染科的專家們都表示:雖然成人往往不會發病,但經過與患者密切接觸后,有攜帶病毒的可能。這種隱性感染者如果四處流動,就會成為一個個長著腳的傳染源。這也是同一個村莊雖然有三四千人,卻往往只有一例或幾例患者的原因。
如同病毒,流言也在城中傳播。有人說這是豬的口蹄疫傳到人身上了,有人說是“人禽流感”,還有的直接說“小兒非典”來了!流言讓人們更加恐慌,尤其是對封閉的農村居民,這讓更多人沖向了醫院。混亂中,病毒有了更快的傳播速度——專家稱,EV71病毒主要通過人群間的密切接觸傳播,包括飛沫。
4月15日,一篇名為《有關人士就近期阜陽出現呼吸道感染癥狀較重患兒問題答記者問》(以下簡稱《答記者問》)的報道,同時出現在包括《阜陽日報》、阜陽電視臺等當地主要媒體上。報道是問答式,沒有記者署名,也沒有注明誰是回答者。
“答者”對阜陽市民稱:“最近市里的確收治了幾例呼吸道感染并且有嚴重并發癥的患兒,有幾例已經死亡。春季是呼吸道疾病高發季節,今年與前幾年比較,發病水平并沒有增高,此種情況并非異常。”
對“此病有傳染性嗎”的疑問,這份新聞稿解釋到:“經疾控中心專家流行病學調查,表明這幾例病沒有相互傳染聯系……患兒家庭及他們所接觸的人群,至今未發現類似癥狀的患者,請轉告群眾不要擔心。”而對“是正常現象嗎”的問題,回答是“和正常年份同期相比,沒有特殊性”。
但此刻,一群流行病學、臨床、檢驗專家正在緊張工作中。安徽省衛生廳已向衛生部求援。《答記者問》在電視上播出時,衛生部派出的首批專家就在趕往阜陽的路上。16日凌晨,他們到達了阜陽。
誰簽署了這份新聞稿?
新聞通稿源于一份6頁的打印文件,它在4月14日被發至阜陽主要媒體。第一頁的抬頭正中央上簽著“請××安排刊發——杜長平,14/4”,其后還有第二人的簽字——柳廷峰。
文件的前兩頁是一篇題為“媒體采訪疾控中心專家”的文章。就是此文以《答記者問》的形式,一字不差地出現在阜陽媒體上。簽字者杜長平,就是2004年因“大頭娃娃”事件受到行政記過處分的阜陽市副市長。2004年春,安徽阜陽市189例嬰兒因食用劣質奶粉,陸續患上一種怪病——“大頭”,其中12人死亡。當時,《信息時報》采訪杜長平時,杜稱“我不想去引咎辭職,我還想繼續干下去,我想找到了工作的薄弱環節和缺點是為了改正,是為了加強。”
疫情公開后,有媒體質疑《答記者問》涉嫌“以謊言辟謠言”。安徽省衛生廳新聞辦副主任馮立中表示:《答記者問》不是阜陽市政府提供的,而是專家組的意見。當時社會上謠言比較多,衛生廳和阜陽市政府都認為有必要先公布一些信息。但“《阜陽日報》報道不全面——實際上,專家組的初步診斷意見是呼吸道感染和手足口病。”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得到了那份文件,與《阜陽日報》刊登的文章進行對比后確定,兩者完全一致——“手足口病”始終沒有出現。
另有媒體報道:文件的第二位簽字者——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柳廷峰稱,4月14日,專家組初步調查結果為“排除非典、禽流感,是一種呼吸系統疾病”,也沒有提到手足口病。
是專家沒有知會阜陽市?還是阜陽官員隱瞞情況?5月6日,阜陽市衛生局和疾控中心兩位負責人向《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表示:專家沒有給出手足口病的結論。
4月15日過后,請假的孩子紛紛被送回了幼兒園,或者出現在人群密集的公共場所。但也有細心的家長發現:接下來的兩天里,一些幼兒園和醫院門口悄然貼出了“關于手足口病的防治措施”的宣傳單。
16日,阜陽市潁泉區區直幼兒園召開了“緊急會議”——該園一名叫王震雨(音)的3歲男孩前兩天死去了。直到孩子的奶奶來索賠,老師們才知道,他是因“怪病”夭折。幼兒園開始每天給孩子量體溫,檢查上顎和手足,并每天噴撒“84消毒液”。只要有孩子稍有發熱,便讓家長領回。這些措施,園方沒有任何解釋,讓家長們莫明其妙。原定18日上午在該園舉行的“如何預防春季上呼吸道疾病”的專家講座也“因故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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