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編:孟慶海記者:高楊、康敬鋒)
對一些中國企業來說,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帶來的最直接的沖擊還不是需求萎縮,而是在金融衍生品交易上出現了巨額損失。前幾天我們就報道了國航、東航等企業參與燃油套期保值交易導致08年虧損慘重的消息,在這之前還有中信泰富因為與國際投行對賭澳元匯率,巨虧近150億元。
為什么金融衍生品會成為中國企業的滑鐵盧?在衍生品交易背后到底隱藏了什么樣的秘密?今天我們就請有關專家來揭開謎底。
美國禁售的高風險金融衍生品為何在中國找到了巨大的市場?
美國康奈爾大學金融學教授黃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有點像,不是我發明的詞,有人發明的叫‘金融鴉片’。”
黃明,美國康奈爾大學金融學終身教授,同時兼任上海財經大學金融學院院長,長江管理學院教授、學術副院長,也是最早提醒中國政府與企業要警惕金融衍生品過度膨脹的學者之一。黃明告訴我們,被稱為“金融鴉片”的這些復雜的金融衍生品,絕大多數都是華爾街的國際投行設計出來。然而,這些最終銷售給中國企業的金融衍生品,目前在美國本土市場上卻難覓蹤影。
黃明:“國際投行內部有明確的規定不許在美國銷售,原因為什么?美國監管太嚴了。”
1994年,曾經是美國十大金融機構之一的信孚銀行被推上了被告席。起訴信孚銀行的,是著名的寶潔公司。寶潔指控信孚銀行通過欺詐手段對其銷售極其復雜的金融衍生產品,導致寶潔公司虧損1.02億美元。信孚銀行最終被法庭判定有欺詐嫌疑,在信譽崩潰之后被德意志銀行收購。黃明認為,正是這種法律威懾,讓華爾街的投行不敢在美國國內銷售復雜衍生品,但卻轉而向新興市場發起了進攻。
黃明:“這種產品有巨大的向下風險,往上給投資者的回報是很小很有限制的,但是往下的風險可以幾十幾百倍,因此你要是讓投資者簽這種合約,導致巨額虧損,所以投行在美國會承擔極大的法律責任,因此投行分析來分析去決定不敢在美國銷售這種產品。”
獨立經濟學家謝國忠,曾經在摩根士丹利擔任了9年的亞太區經濟學家,他告訴記者,類似幾大航空公司這類風險特別高的對賭金融衍生品一般不會在美國銷售。
獨立經濟學家謝國忠:“在美國的話幾乎沒人做,主要就是針對華人來做的,華人的話,主要就是,一個香港人臺灣人做得很多,還有大陸人做得很多。”
香港保障投資者協會會長呂志華告訴我們,在香港銷售金融衍生產品的銀行有10家左右,大部分是美資銀行,根據他了解的情況,這些投行銀行嚴禁把這些復雜的金融衍生產品產品出售給美國的投資者。
香港保障投資者協會會長呂志華:“那原來這種衍生工具產品是不可以售賣給美國的投資者的,那在條文里面很,有清楚的列明,那他們的理由就是說,美國的投資者可能是涉及到稅務方面的問題,所以這種衍生工具是不可以售賣給他們。”
呂志華認為這種理由非常勉強,在香港有很多美國投資者買賣股票、房地產等,并不涉及到稅務方面的問題。
呂志華:“但是我覺得那里最重大的原因就是這種衍生工具的產品風險太高了,那所以在美國是不可以售賣的,最主要原因如果是出了事的時候,一般來說依照美國的監管條例,那投資銀行是要賠款給那些投資者的,那過去來說也是曾經出現過這種情況。”
剛才專家告訴了我們一個重要的信息,原來這類帶有對賭性質的高風險金融衍生品在金融業最發達的美國是禁售品。事實上,經歷過多次危機的美國金融界對衍生品交易一直不敢掉以輕心,股神巴菲特就曾經把衍生品稱作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奧巴馬政府5月13日還剛剛推出了一個加強監管的新框架,一些場外交易的衍生品將被強制要求在交易所上市交易。可是這些金融鴉片又是怎么傳到了中國企業手上呢?我們再來了解一下其中的內幕。
在美國不能銷售的產品,卻在中國找到了巨大的市場。2004年,黃明以衍生品專家顧問的身份應邀回國參與中航油重組,在親自查了中航油購買金融衍生品的相關合約之后,黃明意識到,中國企業正在遭遇華爾街“金融鴉片”的侵蝕。
黃明:“在這個過程中,我簡直就嚇了一跳,這個國際投行為了自己榨取巨額利潤,給中航油新加坡設計了一個極其復雜,極其就有點像是劇毒產品,我的反應總結就是兩個字:氣憤,這個氣憤就是氣憤我們的國企會如此的愚蠢,做這種對自己對這個企業完全沒必要的合同,然后導致巨額的虧損。”
黃明告訴記者,金融衍生品的功能原本非常簡單,就是為了幫助企業消除未來可能存在的風險,那些復雜金融衍生品所起到的作用卻恰恰相反。
黃明:“簡單和復雜,按對一個衍生產品的定價、風險、計算它的數學復雜程度來區分,那么簡單的有初中數學水平就能搞定的,比方說期貨、互換那是絕對簡單的,還有用諾貝爾獎理論才能定價,就期權,最簡單的期權,比諾貝爾獎理論能定價的簡單期權之上的,我都稱為復雜的,那都得靠幾百幾千行的計算機程序,一個非常懂的往往是物理博士,數學博士出身的人,來給他定價分析,才能把它給算清楚的,這一類都算是復雜的。”
記者:“您剛才說比諾貝爾獎還復雜的金融衍生產品,我們國內有很多企業在做?”
黃明:“那當然,我們這一輪的央企的虧損,絕大部分,90%以上,全部是,這是極端復雜的衍生產品,連諾貝爾獎的公式都無法定價的這些產品。”
那么黃明所說的“復雜衍生品”究竟有多復雜?中國農業大學期貨與金融衍生品研究中心主任常清給我們講述了這樣一個事實。
中國農業大學期貨與金融衍生品研究中心主任常清:“有一個大學老師被航空界請去做咨詢,那是我的學生,他告訴我,他說他看完了之后,他感覺非常吃驚,覺得這個合同有如此內容之多,就是150多頁,就他來看,就他是個專家性質的,他得看它幾天,而且好多看不明白,就它在提示風險的時候就很小的字,把好的時候都說得很大的字。”
作為中國期貨市場的創始人之一,常清也一直關注著國際投行在中國的一舉一動。前不久國內幾大航空公司因套保巨虧的消息披露后,他就對幾家公司的公開資料進行了分析。而從這些報告中,常清也發現了國際投行真正的意圖。
常清:“舉例講說高盛手里拿著大量的石油的多貸,一直往上漲他也賺錢,但是他也怕價格下跌,怎么辦,他就從中拿出一部分錢來買保險,怎么買保險,就說價格一直往上漲的時候,我每月給你多少錢,這不是保險費,但是一旦價格跌到某個位置,你就變成了買者,它等于把手里的多貸、原油全賣給你了,它沒有風險了。”
黃明:“我們的社會,對我們國際大的投行,有迷信有盲目的崇拜,把當成精英,把他們當成獨立的專家,而事實上國際投行是一個追求利潤最大化的一個商業體系,你不能把商人當成一個獨立的專家,我們的企業經常犯這種錯誤。”
然而,犯錯的并不只是中航油一家。2008年10月底,中信泰富驚爆147億港元虧損。常清告訴我們,中信泰富巨虧的罪魁禍首,依然是他們與國際投行簽訂的那些復雜金融衍生品合約。
黃明:“中信泰富做套期保值,用了劇毒巨復雜的衍生產品,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他要真想套期保值,澳元套期保值很簡單就去做期貨互換,這些市場非常簡單定價上不會被人宰也特容易懂,但他恰恰選擇了極其衍生產品,從這個角度來說也是一個惡性的投機。”
中國企業接二連三在金融衍生品交易中發生巨虧,促使黃明多次在多家媒體上發出呼吁,提醒國內投資者高度關注復雜金融衍生品的危害。一位曾經負責某著名國際投行在亞洲區兜售復雜衍生品的朋友,在看到黃明的向他坦陳了自己內心的不安。
黃明:“他說那一陣經常有負罪感,他到企業去銷售衍生產品,他覺得就像是給人扔了一個炸彈扭頭夠就跑了這個感覺,第二個,他評論到了,他們投行的投資銀行部,就幫企業上市幫企業融資的是給企業創造價值的,但是這個衍生產品部,給企業兜售復雜衍生產品的,是給企業摧毀價值的。”
這位國際投行的經理講述的另一個故事,可以讓我們更進一步看清復雜金融衍生品的真面目。
黃明:“他的一個投行賣衍生產品的哥們,到亞洲某企業家賣衍生產品,沒賣成功,但是把這企業家的女兒給娶了,因此就加入這個家族了,結婚之后,有一陣之后,另外一個投行給這個家族打電話,兜售類似的衍生產品,他抄起電話來,就警告那個投行,說你敢往這賣,我去告你,以前自己賣,可以,一旦加入家族了,再也不允許別人賣了,因為他知道,他要是賣給自己的家,他絕對不敢賣這種產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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