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灣治污進入“陣痛期”
臨武人說:湖南有“三治”需談到三十六灣礦區,治污、治礦、治黑。
位于湖南省郴州市臨武縣的三十六灣,礦產資源豐富,是湘江的二級支流甘溪河(下游稱“陶家河”)的源頭。多年來,三十六灣礦產資源因掠奪式開采,不僅造成國有資產重大損失,也給陶家河流域帶來了嚴重污染,當地政府曾數度整治,“礦亂”數度死灰復燃。
圍困陶家河
陶家河在上游臨武縣境內稱之為甘溪河,發源于該縣的三十六灣礦區一帶,經嘉禾到桂陽注入耒水,是湘江的二級支流。
地處南嶺多金屬成礦地帶的三十六灣,鉛、鋅、錫、煤等礦產資源豐富。當地史載,從明萬歷年間開始,即有人在此采礦。在上世紀末本世紀初前后的十多年里,三十六灣處于掠奪式開采階段,有10萬大軍蟻聚于這塊僅4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演繹著猖獗而詭異的財富故事(詳見2007年7月本刊發表的《湖南郴州礦業亂象調查》)。
陶家河重金屬污染由來已久。上世紀90年代至今,嘉禾、桂陽、北湖區等地村民的上訪就沒有停止過。村民上訪的原因主要是因為當地河道淤結,河床抬高;水土流失,存在行洪安全隱患;生態遭到破壞,田地不能耕種;水質嚴重污染,數萬人飲用水出現困難。
“以前過河要撐船,現在挽起褲腳就能走過去,在一些鄉鎮,拖拉機都能(在河上)跑!”在嘉禾縣龍潭鎮上宅村,村委會主任胡忠指著面前的陶家河對《中國經濟周刊》記者說。
湖南省環保局污管處副處長湯宏說,陶家河流域污染,主要是鋅、鉛、錫、砷、鎘等重金屬含量嚴重超標。因三十六灣礦區產生的尾砂、廢水未經任何處理,直排河流造成污染,而隨意堆放的廢石、廢砂、廢渣經山洪沖刷流入河道,加劇了污染程度。
民生問題由此引發。飲用水問題、灌溉問題、河道治理問題、耕地改良問題、生命財產安全問題、補償與勞保問題等接踵而至,陶家河流域的百姓苦不堪言,他們禁不住問:整治的口號喊了一年又一年,三十六灣這一惡性“腫瘤”何時才能根治?
整肅郴州官場系列貪腐案之后,事情終于迎來了轉機。
切斷污染源
2006年,臨武縣環保局局長陳建波新增了一個頭銜——“三十六灣地區環境綜合整治工作組副組長”。直到今天,他的一項重要任務是,每天帶著9個人、分乘2臺越野車往返于三十六灣地區,一旦查到死灰復燃的非法采礦行為,就馬上聯系政府相關部門來切斷電源,摧毀臨時建筑。
整治三十六灣礦區工作任重道遠。截至2005年底,整個三十六灣礦區有證礦為11家,投資超過1000萬元的礦高達78家,無證礦不計其數,非法違法的采礦選礦猖獗一時。2006年,各級政府下發了數道“金牌令”,但非法違法采礦選礦屢禁不止。2006年8月,300多名武警和政府工作人員一起到三十六灣“治亂”,等整治隊伍前腳剛走,采礦人員后腳就來了。
很多人不解:整治一個礦區為何舉步維艱?
臨武縣副縣長劉帥將這樣的整治比喻為“拳頭打烏龜”:整治時,烏龜暫時把頭縮了進去;整治隊伍剛離開,烏龜又馬上伸出了頭,“某個礦主的一根電桿,我們就曾炸過二十多次,炸了又豎起來。”
暴力抗法也頻繁出現。“2007年3月16日,我們去執法檢查,準備炸掉非法搭建的電桿。對方揚言:如果炸(電桿),你們就躺著回去!僵持一天后我們找來村支書一起去‘談判’,10根電桿最后只炸了3根。”陳建波尷尬地對記者說,“基本上整治一次,就打一次架!”
馬克思說,如果資本有100%的利潤,就敢踐踏一切人間法律。2002年到2007年左右,全球礦產資源價格一路飆升。在郴州,鎢從2萬元/噸上漲到21萬元/噸,鋅從0.3萬元/噸上漲到2.4萬元/噸,錫從3萬元/噸上漲到15萬元/噸,“暴利之下,礦主們豁去了一切!”劉帥說。
從2008年中期以來,全球礦產資源價格急速回落。當行業無利可圖時,非法違法行為嘎然而止。“是政府的有形之手和市場的無形之手發揮了作用。”臨武縣環保局局長陳建波說。
留下長久的痛
4月2日,記者于三十六灣山腰處看到,礦區一片死寂,懸崖峭壁上布滿了“獨眼龍”(指沒有被打通、不能通風的礦口),炸藥爆炸后、大火焚燒后的山谷一片狼籍,空氣中散發出焦炭味,山腳下,枯水期的陶家河像一條死氣沉沉的大蟒蛇,遠處塘官鋪水電站的大壩已被尾砂吞沒。
在甘溪坪村至坦下坪村一帶,這里曾是平坦的耕地。30多年前,臨武縣將這里樹為“農業學大寨”的玉米樣板基地。而今,這1200畝沃土全部被尾砂淹沒,大部分村民只能靠“吃低保”來生活。河床平了甚至超過許多村民的屋基,居民不得已在門前筑了一道防水墻。村民感嘆:“人家安防盜門,我們筑防水墻!”為此,2007年底至2008年初,臨武縣財政拿出3000多萬元為甘溪坪村126戶家庭整體搬遷。
臨武縣縣委書記范儒平說,整個陶家河流域,還需要搬遷的村民較多,治理費用巨大,僅河道疏浚工作,動輒以億元計。
官、商、黑社會勾結,多、小、散、亂的瘋狂掠奪,給三十六灣的安全帶來了極大隱患。采礦事故頻繁發生,涉黑事件每年發生數十起。“更要命的是,10萬采礦大軍擠在山谷里,一旦山洪暴發就會發生巨大危險。”范儒平說,“所以,天一下雨我們都不能睡覺,必需全部上山搞檢查。”
水電產業原是臨武、嘉禾、桂陽的優勢產業,由于尾砂淤積,大壩失去蓄水功能,水利電力設施遭到毀滅性打擊,有相當一部分鄉鎮的電站、電排、水泵、大壩處于癱瘓或半癱瘓狀態,直接損失超過2億元。
臨武自身治污應接不暇,下游的糧食、飲用水、灌溉、補償等問題也找上了門。為此,出于穩定與民生需要,嘉禾、桂陽等地政府做了不少工作。以飲水問題為例,嘉禾近年完成11處人飲工程,用于解決沿岸受污染區4個鄉鎮20個自然村近萬人的飲水問題;桂陽先后花費數百萬元建成6處人畜飲水工程。有桂陽的官員抱怨:“別人生病,為何要我們吃藥?”
嘉禾縣常務副縣長王建球說,陶家河在嘉禾境內長24公里,流經龍潭、行廊、肖家、普滿4個鄉鎮的10個行政村,土地面積38平方公里,耕地面積19870畝,由于長期受到污灌及尾砂淤積影響,被污染的耕地面積已達16014畝,占10個行政村耕地總面積的81%,大部分農田難以恢復耕種。
按照“誰污染誰負責”的原則,下游的百姓與官員去找臨武。但臨武的污染由來已久,而“環境保護”是一個較新的名詞。合法的、非法的礦主們早帶著財富走出了深山,責任自然落到了當地政府。
2008年,臨武縣全年實現財政收入3.2億元,財政支出5.4億元,財政收支缺口超過2億元。臨武縣縣長趙宇說,關停三十六灣礦區后,對“靠財政吃飯”的臨武來說影響很大,此前,國稅、地稅兩項加起來有1億元左右,現在沒有了,就業崗位也減少了,“短暫的繁榮之后,留下了長久的痛。”
臨武縣的官員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控制住三十六灣的資源后,政府將牽頭對11個有證礦進行重組,切斷污染源來之不易,至于歷史遺留問題,各級政府都在努力想辦法,縣級財政會更加艱難,但守土有責,“犧牲我們一屆(班子),下一屆就能看到希望!”
重金屬污染湘江 威脅4000萬人飲水安全
從水質良好到污染不斷加劇,湘江重金屬污染正一步一步地威脅著流域附近4000萬人口的飲用水安全以及生產安全。據專家介紹,污染原因多為歷史欠賬多、粗放式發展、科學技術落后、環保投入不足與意識不夠、資源盲目開發、河流底泥重金屬富積。
從水質良好到污染加劇
作為湖南的“母親河”,湘江出現“質”變不過半個世紀。
1957年,湖南省衛生防疫部門對湘江進行監測,報告顯示水質總體良好。但到1966年,湘江中便監測出了鉻、鉛、錳、鋅、砷等重金屬。
1971年,湘江流域已出現部分江段飲用水重金屬嚴重超標現象。同年11月,湘江邊的衡陽發生了中國環境史上第一次因江河重金屬嚴重超標而出現的居民飲用水供應被迫停止數天的事件。1978年,中科院地理研究所給中央有關部門的報告分析指出,湘江已成為國內污染最為嚴重的河流之一。
“同中國絕大部份城市和地區一樣,在經歷社會主義建設道路初步探索階段,特別是改革開放后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湖南在經濟發展過程中長期存在規劃滯后、科技滯后、管理滯后、觀念滯后等問題,導致湘江重金屬污染狀況不斷加劇。”湖南省環保局局長蔣益民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根據湖南省環保局1981-2000年湘江的水質監測數據表明:湘江總體水質在自上世紀90年代呈惡化趨勢,主要污染源為工業污染和生活廢水污染,工業污染中重金屬污染明顯,株洲、湘潭和長沙河段污染最為嚴重。
2000年之后,湘江污染呈現新的特征。資料顯示,“十五”規劃以來,湖南的汞、鎘、鉻、鉛排放量位居全國首位;砷(砒霜)名列甘肅之后居第二位;二氧化硫和化學耗氧量(COD)的排放量居全國前列;在“長株潭城市群”中,以萬元產值排水量為例,湘潭、株洲2個城市的萬元產值排水量位列全國113個重點城市前5位,僅低于四川瀘州、廣西南寧;按現行飲用水源評價標準,湘潭幾乎全年不能達標;在湘江枯水期的5個月,“長株潭”河段鎘濃度嚴重超標。目前,長沙是全國省會城市中污水處理率最低的城市,湘江流域還沒有一個縣城建有污水處理廠
污染造成的直接后果是,湘江流域局部的正常供水被打斷;因重金屬超標危害人體健康的事故時有發生;魚類大幅減少,數以千畝計的農田不能耕種,有相當地域的魚類、糧食、蔬菜不能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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