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對美國家庭低儲蓄率的觀察
近年來,美國家庭儲蓄率的變動大致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以前的相當長一段時間,美國的家庭儲蓄率基本維持在7%-10%的水平;第二階段是在1997年以后,儲蓄率顯著下降的同時伴隨著財政和貿易“雙赤字”的顯著上升,特別是貿易赤字的上升。對于該現象目前有許多種解釋。有觀點認為,這在某種程度上是由于在90年代中期以來各方對美國經濟保持著“過度樂觀”(Euphoria)態度所致。具體來說,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前蘇聯和東歐的中央計劃經濟體制解體,這些國家的經濟一度滑入下行軌道;日本經濟在上世紀90年代也陷入長期停滯;而歐洲存在勞動力市場僵化等結構性問題,表現不佳。美國這個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具有全球最優的經濟體制,似乎無人能夠挑戰。而其他經濟體中唯一能在增長模式上形成一定挑戰的是東亞模式。記得經濟學家保羅?克魯格曼曾批評亞洲經濟的增長完全是要素投入型的,并沒有勞動生產率的提高。亞洲金融危機之后,亞洲經濟也受到重挫。從IMF給亞洲開的藥方看,也從側面反映了美國模式的觀點。
觀察美國經濟的發展歷程,近年來雖然也遭遇本世紀初的“9.11”恐怖襲擊和高科技泡沫破滅等重大沖擊,有關經濟數據呈現異常變動,但都迅速恢復,表現出很強的靈活性和良好恢復力,致使市場對美國經濟“過度樂觀”。這種觀點也顯著影響著美國居民的儲蓄行為。由于此次全球金融危機規模空前,估計美國這種過度樂觀的情緒會出現較大調整。
值得一提的是,從儲蓄率波動的時間分布看,美國本輪的低儲蓄、高消費始于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而東亞國家則是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后才開始有所提高,中國儲蓄率的上升更是在2002年以后,時間分布上的差異,可以說明兩者之間并不存在顯著的因果關系。
五、儲蓄率調整的可能選擇
綜上所述,全球儲蓄率不平衡是客觀存在的,導致這種高低差異的原因也是多樣的,似不能簡單地將儲蓄率高低說成只與匯率有關。希望某些長期特性在短期內改變是不切實際的,這需要從更廣泛的宏觀角度,綜合各方面因素,統籌考慮。
首先,解決儲蓄失衡問題,需要綜合藥方。某些經濟體的高消費、低儲蓄經濟增長模式是難以持續的,其增長模式的反思勢在必行。但就美國而言,當下可能也并非提升儲蓄率的最佳時機,需要在增加儲蓄與刺激消費、恢復經濟增長政策間進行恰當平衡。對于東亞國家而言,降低儲蓄率也需要從經濟增長模式、產業結構、價格體系等多方入手,實施一攬子綜合性調整與改革,努力爭取在中期見效。當然,匯率形成機制的改革也是這個藥方的一部分。中國政府在此次危機應對和經濟調整中,特別注重擴大內需,通過擴大消費內需來豐富和強化經濟增長的動力來源,出臺的4萬億元的經濟刺激計劃規模在全球位居前列,且以純支出型政策為主,同時注重加強民生項目,努力促進城鄉就業,注重增加農村地區和弱勢群體的收入。
其次,各國和國際組織要加強合作,應加強對國際投機資本流動的監管。盡管國際游資在長期資本公司事件后有所收斂,有關國家監管當局的態度也有所變化,但這次金融危機中的各種案例表明,我們仍應保持高度警惕,要加強對國際投機資本流動的監管,提高國際資本流動透明度。國際組織和有關國家應該幫助發展中國家建立嚴密的預警體系,防止掠奪性投機沖擊。并且加強國際合作,完善救援機制。在新興市場出現短暫性國際收支危機的時候,國際救援措施應該迅速,附加條件應適當減少,這樣才能使新興市場國家有安全感。從國家層面講,這將會鼓勵這些國家減少外匯儲蓄,擴大內需。
再次,應采取適當措施,引導儲蓄盈余更多地流向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經濟體。美國等發達經濟體并不希望看到國際儲蓄過多地流入,國際儲蓄應有更理想的去處。實際上,新興市場儲蓄流向發達經濟體,這既不合理,也不符合這些發達國家尋求增加儲蓄的愿望。由于東亞國家儲蓄率的調整不可能在短時間內達到效果,而在油價沒有出現大幅度下降的情況下,產油國的高儲蓄率仍可能維持在較高水平。所以,全球范圍內的儲蓄不平衡仍會在今后一段時期內存在,這是客觀事實。目前面臨的主要問題是如何使儲蓄合理流動,如何在全球范圍內提高配置效率。為此,可以考慮把儲蓄盈余更多地引向其他發展中國家和新興市場。因為這些經濟體是未來全球經濟中的高成長點,其資源豐富、勞動力成本低,但缺乏發展必需資金。
最后,應繼續推進國際貨幣體系改革。當前,國際貿易和金融交易計價結算大部分都集中在美元上,美元是最重要的國際儲備貨幣。根據IMF的統計,截至2007年底,美元外匯儲備仍占63.9%。
當一些國家儲蓄增加時,如表現為美元外匯儲備,就不可避免地使資金流向美國。雖然短期內美國為克服金融危機仍需要資金繼續流入,但從長期看,美國要調整經濟增長模式,并不希望資金都流向那里。同時,全球外匯資產過度集中于單一貨幣,容易出現事與愿違的異常現象。因此,除加強監管合作、引導儲蓄資金合理流動之外,國際社會還應在改革國際貨幣體系方面逐步有所推進。應加強對主要儲備貨幣國家經濟金融政策監督,同時提升特別提款權的地位和作用,在長期內穩步推動國際貨幣體系向多元化發展。
謝謝大家!
(本文是中國人民銀行周小川行長2009年2月10日在馬來西亞央行高級研討會上的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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