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國內部分基層糧庫的冷清、暗淡相比,9月的兗州糧庫,另有一番充滿活力的景象。
地處魯西南的兗州,交通便利,是我國重要的商品糧生產基地,曾被評為全國糧食生產先進縣。
“我們跟500強企業合作,大家(當地糧管所)的效益都還不錯。”9月中旬,兗州糧食局一位負責人這樣告訴記者。
原來,在2005年左右,兗州當地糧管所改制同時,逐步與ADM(Archer Daniels Midland,世界第一谷物與油籽處理廠,美國最大的黃豆壓碎處理廠和玉米類添加物制造廠,美國第二大面粉廠和世界第五大谷物輸出交易公司)旗下的益海集團展開合作,由益海集團方面提供資金,兗州當地糧管所每年為其收購糧食,利潤雙方按一定比例分攤。據了解,兗州當地糧管所每年為益海集團收購的糧食約達2萬噸,占當地糧食總量的5%左右。
隨著合作規模日漸擴大,當地糧管所因此受益,不斷煥發生機。進入2007年,這種合作繼續升級。
雖然,來自東北、華南多個糧食生產省的糧食系統的相關官員都表示,已經收到來自國家糧食局的相關通知,要求停止向外資發放糧食收購許可證,暫停向外資開放糧食購銷市場。但實際情況看來,此舉并不能根本抑制外資的行動。
根據《上海證券報》的報道,兗州市大約有80家糧食“經紀人”,以前大多是個體糧商和民營糧食企業,都有糧食收購許可證。通過糧食“經紀人”的活動,這家國際糧油集團的糧食收購網絡以兗州為中心,向西拓展到菏澤、梁山一帶,東到泗水,北到寧陽,每年的收購量又增加了1.5萬~2萬噸。
代購代管的合作模式
來自兗州市政府的信息顯示,2007年,益海集團在兗州投資建設總額達6億人民幣的一系列項目。其中包括日處理500噸花生壓榨油項目、日處理1000噸小麥面粉加工項目、糧油物流項目、良種繁育及示范推廣項目、供銷社網點整合項目等。
除了糧食領域,益海集團還將其觸角延伸到了化工領域。目前,益海集團已開始與兗州當地的化工公司接洽,計劃推進糧油副產品深加工項目。知情人士透露,兗州市委高層還為此設立了專門的項目推進小組。
發生在兗州糧管所身上的故事,僅僅是個縮影。在河北的滄州、河南的周口、山東的嘉祥、陜西的寶雞等地,益海集團大規模復制了“兗州模式”,與當地糧庫建立了代購代管的合作關系,甚至建設了加工廠和銷售渠道。
而且,日漸浮出水面的案例不止于益海集團,邦吉、嘉吉、路易達孚等跨國糧商都通過類似途徑滲透到中國糧食流通市場的廣大領域。
東方艾格農業咨詢公司總經理黃德均認為,這個不是偶然的事件。黃德均長期關注跨國糧商,據他分析,這些外資巨頭都極有眼力,它們看中的機會,正來自糧食流通體制改制后,基層糧庫面臨的困境。
2004年前后,中國政府進行了一系列糧食流通體制改革。在改革中,建立了國家、省、市、縣四級糧食儲備體系。縣級儲備糧庫與其他三級糧庫一起構成國家糧食儲備體系,承擔著調節市場供求、平抑年際間糧食產量波動等多項重要任務。
公開可查的記錄顯示,自2004年后,因為逐步實行糧食購銷市場化,基層糧庫不再獲得國家財政補貼,完全自負盈虧。這使部分糧庫生產經營艱難,負債沉重。此時此際,面對實力雄厚的外資糧商拋來的繡球,不少基層糧庫認為那是解困良方。
被推向市場的縣級糧庫面臨急劇轉型之困。因為國有糧食購銷企業大規模退出,改制的改制,承包的承包,業內人士稱之為“國退民進”運動。
“益海與當地糧庫之間的合作是雙贏合作,這可以解決糧庫改制所面臨的經營困難,因此,糧庫方面非常樂意。”益海集團一位負責中國市場糧食業務的高層這樣告訴記者。
有公開的數據顯示,今年8月以前,河北省某縣的一家糧庫曾為益海集團代為儲存了2500噸玉米。若按照益海慣例的45元/噸的價格支付管理存貯費用計算,此項業務,可給經營艱難的當地糧庫帶來約為12.15萬元的收入。
新一輪糧食流通體制改革已經推行了5年,不過處于改革前沿的基層糧庫對自己究竟會走向何方卻并不清楚。
值得注意的是,因為外資糧商在中國市場擴張的迅速與舉止的低調,當業內警覺外資糧商無處不在的身影時,它們早已控制了我國的大豆行業。目前,ADM、邦吉、嘉吉、路易達孚四大糧商,已控制了中國市場80%的大豆壓榨能力,并在國內植物油生產和銷售終端,掌握話語權。
與中國的市場淵源
應該說,外資糧商與中國市場淵源頗深。
早在上世紀60年代,路易達孚就與中國有飼料和谷物貿易,并相當重視農產品(16.68,0.88,5.57%,吧)期貨買賣。嘉吉公司的對華貿易則始于1972年尼克松訪華后不久。
“早期進入中國市場之時,四大糧商在中國市場并沒有設立工廠,而是以設立辦事處的形式,以貿易業務為主,同時對中國市場進行多方位研究。”黃德均認為,四大糧商正式大規模進入中國市場大概在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
據了解,在1995年,ADM就在中國大連建立了獨資子公司——艾地盟動物保健及營養(大連)有限公司,隨后在廣州和成都等地擁有了其他業務的工廠。從2000年開始,ADM開始大規模進軍中國市場。
目前,ADM旗下的業務涉及糧食貿易、面粉加工、飼料業、特殊食品業、可可業以及營養品工業等眾多領域。其在中國市場擴張最具代表性的方式是,通過與新加坡WILMAR集團共同投資組建的益海集團。2006年,豐益國際通過與ADM換股的形式全資控股益海集團,交易全部完成后,ADM成為豐益國際的第二大股東。此前,益海財務總監陸玟妤曾透露,ADM占豐益國際16%左右股份。
隨后進入中國市場的是邦吉。邦吉在全世界32個國家擁有450多個工廠,在四大糧商中,以注重從農場到終端的產業鏈完整性而著名。
“它們選擇大豆作為進入中國市場的敲門磚。”一位經常跟外資糧商打交道的業內人士回憶說。這個選擇并非偶然,在大豆這一大宗商品領域中,四大糧商占據絕對優勢,因其幾乎控制了國際市場的大豆流通。
上述人士給本報記者講述了一個故事。中國食品土畜進出口商會曾經組織過中國大豆行業相關人士,集體去大豆資源豐富的南美考察。考察后發現,上述四家跨國糧商以向土地所有者發放生產貸款的方式,控制了南美絕大多數的大豆生產。同時,它們在南美大規模修建鐵路、公路、港口等交通設施,以完善物流配送之便,甚至達到了控制倉儲運輸,影響國際航運,從而控制了國際大豆資源的流通環節。
在擁有大豆供給的控制力后,這些跨國糧商開始尋找穩定、龐大的消費市場,以獲得產業鏈延伸帶來的巨大利潤。
他們看中的是中國。據了解,中國是世界最大的大豆進口國,每年進口大豆數量占全世界大豆貿易量的1/3以上。
為推動外資糧商在中國的大豆業務,在外資糧商進入中國市場早期,美國大豆協會還專門來到中國為其運作。“采取的主要辦法是做培訓,介紹進口大豆的優勢。”上述業內人士說。
除了直接推廣外,外資糧商還采取參股國內大豆壓榨企業的方式,以期待在中國輸出更多。
益海集團在河南周口參股了一家大豆壓榨企業。周口市委一位負責人告訴記者,早期該企業采用河南本地大豆,而后益海方面以本地大豆含油量不高為由,全面改用進口大豆為原料。
“外資糧商的參股行為,就是為了讓參股企業購買進口大豆,以穩定他們對中國的出口,他們并不關心產品的終端價格和參股企業的利潤。”九三油脂有限責任公司(下稱九三油脂)一直沒有被外資染指,其總經理田仁禮曾這樣分析。
據了解,在全國大型的97家油脂企業中,64家被外資控制,比例高達66%。隨之而來的是,1996年,中國已經變成了大豆凈進口國,到了2007年,中國大豆凈進口數量為3036萬噸,是1996年的10倍,是2000年的3倍。
通過參股方式,中國大豆的進口依存度日漸高漲。2008年6月,出訪美國的中國商務代表團簽署的采購協議顯示,中國采購美國大豆的價值總額高達30億美元。國家糧油信息中心也預測,2008年度,中國大豆進口量將大幅增加至3300萬噸,進口依存度將高達71%。
控制了中國大豆的進口權后,它們將目光繼續向產業鏈下游延伸。
整合時機與途徑
市場的變化既是細微的,也是快速的。據了解,自小包裝食用油在中國市場推廣后,在中國形成了規模達200多億元的食用油市場,全國各地分布上百家壓榨企業。同時,這個市場以每年20%-25%的速度快速發展。
好景不長,2003年尚且全行業全年實現利潤21.89億元的食用油行業,突然在2004年進入冰封期。
標志事件正是讓國內大豆壓榨企業記憶猶新的“2004年大豆危機”。
據油料分析師陳麗娜介紹,2004年美國農業部率先調低大豆產量,導致芝加哥期貨交易所大豆價格連續上漲,價格上漲近一倍多。與此同時,不少大豆加工企業集中采購美國大豆。后來,美國農業部又調高產量數據,國際基金緊跟著反手做空,大豆價格突然直線下落。于是,巨大的價格落差,一下子將眾多中小企業逼向絕境。
一般情況下,大豆壓榨企業的資金大約有95%將用于原材料的采購。因此,大豆價格至為關鍵。田仁禮對此曾斷言,外資糧商所擁有的國家大豆價格的定價權正是其擁有的整合中國市場的能力的關鍵因素。他們打垮競爭對手、壟斷市場的最佳武器,也正是這個定價權。
在“2004年大豆危機”之后,國內壓榨企業損失慘重,有近70%企業停產,大量企業倒閉。由于絕大部分國內壓榨企業都需要向四大糧商采購大豆,因此,“2004年大豆危機”之后,不少企業都有相當規模的負債。
當時ADM董事長兼總裁艾倫·安德列曾在華爾街發表一份報告。該報告沒有具體說明ADM在華投資規模,但強調中國存在巨大的投資機會。幾個月后,ADM就通過旗下的新加坡豐益集團全資收購了之前象征性參股的川糧益海糧油有限公司。
有消息稱,2005年,美國大豆協會中國代表處曾向其總部稱,“今年是進軍中國,整合大豆行業的時候了。”
案例多不勝數。豐益國際不惜巨資挺進東北大豆根據地,這是一片外資唯一敗陣于內資企業的戰場,目的是掃蕩唯一的大豆非轉基因市場。路易達孚重金招聘副總經理,負責東北地區大豆糧庫的談判與大豆采購業務。在以上兩家國際糧商大張旗鼓地發起攻勢之時,嘉吉、邦吉則在暗地行動,除了悄無聲息在東北大豆產區安營扎寨外,還頻頻傳出與九三油脂合作的傳聞。
這確實是四大糧商參股國內壓榨企業的大好機會。同年,邦吉宣布將收購山東三維集團旗下一家位于日照的油廠。該廠日加工能力約為2400噸。此舉拉開了邦吉在中國收購壓榨企業的序幕。
嘉吉則在江蘇南通,聯合一家韓國企業新建了一家大規模的大豆壓榨工廠。這家由嘉吉控股的加工廠日壓榨能力高達10000噸,是當時產能最大的大豆壓榨工廠。
經過這輪洗牌之后,當時整個行業日處理原料千噸以上的糧油企業只有47家,年處理油料能力卻達5138萬噸,逐步形成以四大糧商控股或參股的“金龍魚”、“福臨門”、“魯花”等主要品牌。即使是國內最大的糧油企業中糧,據該公司內部人士向本報記者透露,ADM也參股了該公司旗下數個油脂工廠。
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農村經濟部副部長徐小青不由感慨,“經過整合,現在整個大豆行業幾乎就是四大糧商控制了。”
占領地方糧庫
如今,外資糧商的關注點已不僅僅限于大豆領域。早在2005年,益海集團就開始將投資方向轉向其他農產品加工領域,在黑龍江投資益海米業。
隨后,益海集團又成立益海(佳木斯)糧油工業有限公司。該公司負責拓展益海集團東北業務的同時,還與黑龍江益海糧油和黑龍江龍糧儲備公司合作,準備建設大型收儲基地。
此外,益海集團還全面進軍面粉加工業。據知情人士透露,益海集團已經具有日處理小麥5000萬到6000萬噸的面粉加工能力,這個規模甚至超過中糧。
益海集團的動作也只是外資糧商大面積進軍中國糧食加工業的冰山一角。目前,WTO關于外資企業進入我國糧食流通領域的過渡期尚未結束,外資糧商已經布局如斯,一旦我國糧食流通領域全面放開,局面不難想象。
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投資與市場研究室主任曹建海認為,跨國糧商近來的動作紛紛指向糧食流通與糧食加工,尤其是收購地方糧庫的行為,更是足以彰顯跨國糧商卡位流通領域的野心。
“外資糧商在中國廣泛布局,擁有這么多工廠,他們需要穩定的糧源。”黃德均也認為。據其介紹,我國糧食流通領域絕大部分糧源由中儲糧集團負責收儲。
中儲糧集團應該是外資糧商最好的選擇。但是,中儲糧集團身份卻并不普通。公開資料顯示,中儲糧成立于2000年,注冊資本166.8億元,是國資委直接管理的大型央企,承擔特殊政策性任務,屬于涉及國家安全和國民經濟命脈的國有重要骨干企業,擁有國內覆蓋面最廣、規模最大的糧食儲運網絡。
“中儲糧的定位就不是為了贏利,國家不可能讓他跟外資糧商合作。”徐小青說。
此前,中儲糧集團總經理包克辛也曾透露,世界四大糧商都來找過中儲糧談合作。不過,全部被中儲糧拒絕了。
然而,除中儲糧外,外資糧商有的是其他選擇——地方基層糧庫。
“現在外資對縣級糧庫滲透得很厲害。”上述熟悉外資糧商的人士說。據悉,在全國主要的糧食產區,外資糧商都對當地糧庫進行了不同程度滲透。
包克辛也曾感嘆,當前一些地方政府缺乏警惕性,在招商引資中,極易被外資糧商利用,讓他們建立或并購糧食加工企業。
這些實力雄厚的外資糧商在中國市場潛行已久,他們正在等待WTO關于外資企業進入我國糧食流通領域過渡期的最后時刻的來臨。然而,這些在中國市場耕耘多年的外資糧商,到底蘊藏了多大實力,究竟在中國糧食市場滲透到什么程度?
業內人士均指出,外資四大糧商習慣于從種子、化肥等生產環節到建立自己的運輸通道等流通環節,以掌控整個鏈條。但目前還沒有人給出過具體、完整的外資糧商調研報告。即使是長期研究農村經濟的徐小青也有點無奈:“他們非常低調,現在很難有具體的數據可以說明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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