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遷安白羊峪原生態長城, 常年遭受風沙、雨雪、水土流失等自然破壞,多處城墻、敵樓破敗不堪,瀕臨坍塌,亟需有計劃地科學修繕,以保持長城的雄偉風姿。 中新社發 張永新 攝
架著寬寬的黑框眼鏡、一頭黑發亂糟糟,腮邊的胡子自由生長沒有打理,這是中國長城學會常務副會長董耀會辦公室掛著的一幅他的畫像,有點悲情有些憤青,這與他談及長城被破壞時的心情頗為相似:憤懣又有些力不從心。但在北京萬達廣場的中國長城學會辦公室見到記者時,也許一手推動的長城入選新七大奇跡的興奮勁還沒過去,他的面容打理得較為干凈,談及長城保護的現在,他不滿依舊。
萬里長城永不倒只是一種精神的慰藉與象征,現實中的長城已經屢遭破壞滿目蒼痍,保護更感無力。董耀會所說,90%的長城缺乏保護處在自生自滅狀態,長城的保護需要每個人都做一塊磚,筑起保護長城的長城,長城才能在我們的手中得以傳承。
人物簡介
董耀會,中國長城學會常務副會長、著名長城專家。1984年5月4日至1985的9月24日,身為河北省秦皇島市電業局一名普通員工的他與兩個伙伴一起,歷時508天從嘉峪關徒步走到山海關,成為國內最早徒步長城的人,此后轉入長城研究,師從中科院院士、北京大學教授候仁之,逐步成長為國內著名的長城專家。
長城真有萬里長?
萬里長城只有幾十公里得到保護,據最新調查顯示,明長城墻體和遺址總長已不超過2500公里。
記者(以下簡稱“記”):長城可以說“地球人都知道”,但多數只有長城長萬里、從山海關到嘉峪關這樣概念化的認識,從專家的角度,長城是指什么?
董耀會(以下簡稱“董”):你剛才所說的指明長城,但中國還有春秋戰國、秦、漢、清等多個朝代都在修長城,也不僅僅局限于從山海關到嘉峪關,還廣泛存在于中國的北方,包括山東的齊長城、遼東長城等。它不僅指城樓,還應該是由關隘、城堡、墻體、烽燧等子系統相互聯系,按特定結構方式組合而成的具有防御功能作用的有機整體。
記:1984年,您就用508天的時間徒步走完長城,此后的20年中,長城也基本成為您的職業,據您走訪與觀察,長城的現狀如何?“萬里”的概念還存在嗎?
董:我在1984年走過后,提出三個1/3的說法,即1/3基本完好,1/3殘破不全,1/3不復存在,但這個說法只是根據1984年行走做的記錄后一個感官認識,其實是不準確也不科學的,但直到現在還沒有其他更為準確科學的數據替代而沿用至今,不過國家現在已經在做長城的全面測試和調研,應該在2008-2009年會有一個長城的準確數據。據我們最新的調查顯示,明長城墻體和遺址總長已不超過2500公里。現在的明長城,有較好墻體的部分已不到1/5,有明顯可見遺址的可能已不足1/3,在一些自然條件惡劣或政府管理松散的地方,長城實際上已經消失殆盡了。
記:破壞的情況嚴重嗎?人為和自然損毀情況如何?
董:兩種情況都有,自然損毀正在加劇,如果把長城比做一個80歲的老人,已經朝不保夕了,如果不趕緊搶救,有病不趕緊治,可能很快就不復存在,很多地方過幾年再去就已經坍塌了。
記:保護的情況如何?
董:現在只有開發成旅游景區、圍起來的地方才得到有效保護,采取了保護措施的不過幾十公里,還不到1/10,90%都缺乏保護處于自生自滅狀態。
記:最壞的結果是什么?長城會不會從地球上消失?
董:長城肯定會越來越老,我們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延緩它的衰老,不要毀在我們的手中。
是誰在破壞長城?
山東一個地市的政府拆除境內的齊長城,完全按照八達嶺明長城的樣子修了一段長城。
記:長城被破壞主要責任在哪里?誰在破壞,老百姓?政府?
董:老百姓也就是拆塊磚,而政府大規模的破壞更可怕。上世紀60年代是一個高潮,領導干部帶著群眾拆長城,現在情況越來越好,報道多了,社會在進步,有破壞長城的個案報出來,都會受到社會的一致批判。老百姓破壞比如張家口萬全的狼窩溝,是一個軍事價值很高的戰略要地,但長城下面修公路向農民收購石料,農民15元一車就把這段長城挖成一條溝;政府的所作所為更可怕,山東一個地市,境內的齊長城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有2600多年歷史,當地政府把這段長城拆了,完全按照八達嶺明長城的樣子修了一段長城,等于把兩千六百年的無價之寶毀了,造了一段仿制品,當地的領導不僅沒有受到懲罰,還升了官。
記:這樣做可是要被罵作“千古罪人”??!
董:我想這些官員也不是真的想破壞,如果有人告訴他這是祖先留下的好東西,他一定也會按照好的方向去做,但現在官本位的惡性循環,我們的文物保護干部也不敢挺身而出,社會輿論也沒有施加壓力,結果就造出這么個怪胎。
記:現在這種破壞性開發也是長城保護的難點吧?
董:開發長城是一種大潮,我也支持對長城進行保護性開發。既然這種開發的大潮已經不可避免,那么我們要做的是站在大潮的前列,引導好大潮往好的方向走,還是在后面指責,甚至是躲著不見?我想有作為的機構都是選擇引導、規范,不讓他胡來。
記:但有些無法引導,比如在開發過程中就大量被破壞了?
董:長城能用于開發旅游的只是很少,旅游開發也要講效益和投入產出比,正是大規模的人流到來,讓地方意識到有開發的價值和前景,但比如八達嶺,你不買票就進不去,誰再想在這上面動一塊磚都不可能了。
記:但開發出來很多人爬也是一種破壞???
董:去爬也不用怕,比如八達嶺,在長城上已經墊有保護層,不會對長城造成破壞。我們要做的是,在獲利的同時不能毀了長城。
記:我看到一些黃金周的照片,長城上人滿為患,人流過多肯定對長城有損壞,為什么不限制人流呢?
董:這就涉及一個管理體制,有些長城已經變成地方的“聚寶盆”,如意大利的世界公園主席是由中央任命的,錢都是由中央財政統一調撥,就能解決這個問題。
記:您親眼所見讓您最痛心的破壞是什么?
董:有次我到張家口去“跑位”(指實地探訪),跑位也是我們的一種給地方官員上上課、提高保護意識的方式,到了張家口萬全,我知道那里有一段長城,就說停一下我看一眼就走,結果卻發現已經被拆了,當時所有人都傻眼了。不過當天張家口連夜開市長辦公會,文物所長被停職檢查,河北省省長紐茂生也專門批示,要求省文物局展開調查,并召開長城保護專題工作會,省政府與各地市簽訂長城保護責任書,壞事也變成了好事。
記:對長城的破壞似乎并無有效懲罰手段,有沒有因為破壞長城而被判刑的個案?
董:在上世紀90年代,河北宣化有人因為破壞古城墻,被判了三年刑,如果破壞長城會受到刑法處罰,那長城保護將有力得多。但也存在一個問題,我也跟法官探討過,除了國家公訴外,還有誰可以作為主體來起訴,即誰代表長城的問題,在具體的量刑上,什么程度可以起訴,判處刑罰依據是什么,這些實際操作都較困難。
長城保護難在哪?
只要國家政策放寬,借助國人力量筑起“保護長城的長城”,長城自己就能把自己保護起來。
記:長城保護難在哪里?
董:長城太長了!不可能全由中央財政支出保護,更多只能依靠地方,但很多地方文物經費不足,人員也嚴重不足,更何況保護對象也不僅是長城,如何保護?況且現在國家層面保護都做得不夠,省、地方就更不用說。
記:目前長城保護有哪些障礙?
董:國家不放手。比如我們呼吁成立長城保護基金會,向社會募集資金,也設計了一些項目,如建立長城“里程碑”,然后由企業“認捐”。2004年,中國長城學會會長、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許嘉璐發布這一消息后,天天都有企業找我們認捐。因為基金會注冊資金是800萬元,我們設計了長城零公里800萬元起拍的計劃,有三家企業都表示參拍,但長城保護基金會的報告從策劃到遞交報告已經有十年了,一直壓在國家文物局。長城保護不缺錢,只要國家政策放寬,借助國人力量筑起“保護長城的長城”,長城自己就能把自己保護起來。
記:長城保護條例的出臺應該算一個吧?
董:條例出臺肯定對長城保護有利,但有些破壞行為,國家的文物保護法已經可以管住,但為什么還沒管住,說明執法存在問題,令法律形同虛設,法律很重要,關鍵在執法,現在執法存在幾個問題:一是執法主體,國家文物局顯然沒有做好這個準備,他們一共才80多人,怎么可能滿足得了萬里長城的執法?二是守法者也沒做好準備,從地方而言,要求將長城保護經費納入財政預算,但誰去評估,納入多少算納入?這都需要做好規劃,否則就是一紙空文,而國家對長城的整體規劃制度要2009年才出臺。
記:現階段我們可以做什么?能夠做什么?
董:長城的保護需要社會化,動員社會力量來保護是長城保護的唯一出路,長城之所以偉大,不是哪一處哪一塊磚偉大,而是整個長城加起來偉大,長城保護同樣如此,如果每個人是一塊保護長城的磚,千萬人構筑成保護長城的長城,長城才能得到有效保護。(記者 張國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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