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民生把認識第三天的女孩帶回只有60余平方米、和全家擠在一起住的“蝸居”,很快就嚇跑佳人。 記者顧展旭攝
24日上午,南平實驗小學恢復上課。在學校集體的追悼儀式上,老師抱著孩子對他們進行心理鼓勵。 記者顧展旭攝
2009年6月鄭民生以到外地發(fā)展為由,從馬站醫(yī)院(社區(qū)診所)辭職。在馬站醫(yī)院工作期間,與該院負責人王德彤多次發(fā)生矛盾,鄭民生認為王不尊重他,工作上為難他,在生活上不關心他,并經常羞辱他。經初審,犯罪嫌疑人作案原因一是與原工作單位領導有矛盾,辭職后謀新職不成;二是婚姻(戀愛)多次失敗,尤其是與當前所談女友進展不順利,心態(tài)扭曲,故意殺人。
——摘自南平市政府關于鄭民生特大殺人案的匯報材料。
福建南平慘案的心理分析
失業(yè)失戀,也可發(fā)展為滅門案
很多人,假如你與他交往不深,他會表現得相當不錯,但隨著你與他關系的深入,你會發(fā)現他越來越多的問題。
鄭民生就是這樣的人。鄰居們都覺得他不錯,但他與同事和家人的關系都不怎么樣。
看起來,與鄭民生關系最惡劣的是化纖廠職工醫(yī)院的前院長王德彤。1990年從衛(wèi)校畢業(yè)后,鄭民生分配到化纖廠職工醫(yī)院,王德彤就是院長,一直到2005年才退休,并在退休后也與鄭民生一樣在社區(qū)診所行醫(yī)。
期間,鄭民生與王德彤發(fā)生過一些過節(jié)。2000年,衛(wèi)生管理部門的一位女職工對王德彤說,你們醫(yī)院一位姓鄭的同事糾纏她,已經構成了“騷擾”。王德彤找了一個機會告訴鄭民生不要再糾纏對方。對此,鄭民生沒有說什么。
診所還曾籌錢購買辦公樓,鄭民生說缺錢沒有參加。參股的人后來比沒有參股的人每月多70元收入,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差距,收入最少和收入最多的也不過相差300元。但此后鄭民生經常向人抱怨說,別人獎金比他多,而領導更是在多拿多占。
兩人關系日益惡化。2005年后,王德彤不再擔任院長,鄭民生對他開始有言語侮辱,路過其辦公桌時就叫“烏龜”、“王八”并做下流手勢,還有一次羞辱他說,你能當院長是因為你老婆和衛(wèi)生局領導有一腿。
假若鄭民生的確這樣說過王德彤,那不管這只是羞辱,還是他信以為真,這都能看出,這是他自己潛意識的一種投射。
鄭民生不僅懷疑王德彤害自己,多名鄰居對此都有體會。曾與他打過麻將的一名鄰居稱:“他唯一的缺點就是,總覺得別人瞧不起他,背后說他壞話,尤其去年下半年后,就是偶爾打次麻將,他也只和一家打,如果三個人一起打,他就會懷疑另外兩家會聯手騙他。”
馬站社區(qū)診所的護士長也說,鄭民生會把別人的好話往壞處想,“有次跟他說‘今天不錯,沒有病號,挺舒服的’,他用異樣眼神看著說‘什么意思,說我沒有病號?’”
我們和別人交往時多少也會有一些提防,這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但像鄭民生對人多疑到這種地步,與人交往就成了巨大的障礙。他不敢與別人建立深度的關系,別人也不愿意和他建立深度關系。結果他一直處在孤僻狀態(tài)之中。
因為總覺得領導在害他,也或許是因為想改變自己命運。2009年6月,鄭民生從單位辭職,而一年前,他剛剛拿到西醫(yī)外科主治醫(yī)生的資格。辭職后,他試圖找過幾份工作,但幾家醫(yī)院都拒絕了他。
在他辭職不久后,蘇姓的女子也與他結束了交往。工作沒有了著落,戀愛也再一次失去了可能性,這雙重的絞殺令鄭民生絕望了。于是,鄰居們無論孩子還是成人,都發(fā)現他明顯出現了異常。
工作徹底沒有著落,這將意味著一個男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了立足之地,這常常會將一些心理脆弱的人逼上絕路。邱興華當年在一所道觀大肆殺戮,其心理的關鍵轉折點是他承包的土方工程出了事故而賠了受傷工人4000元,這導致他一年都沒有收入。這一次工作上的失敗像是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梁木,一直不甘心認命的邱興華終于認命了,而此后他出現了明顯的嫉妒妄想和被迫害妄想。
在我看來,鄭民生與邱興華有類似之處,一樣有明顯的被迫害妄想,同時還可能有輕度的鐘情妄想,只是他的癥狀不像邱興華那么明顯而已。
工作沒有著落將意味著一個男人在世界上失去立足之地,對鄭民生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假設。看上去,他的確是在失去工作后又失去了戀愛的可能性。
這樣一來,無論是外部世界還是家的世界,鄭民生都失去了立足之處。同時他與母親以及住在一起的哥哥一家的關系也急劇惡化,他找過母親發(fā)脾氣,指責是母親害了他,還和哥哥打過架。他對母親和哥哥這樣做,也是在轉嫁他的無助感和失敗感。他在說,我的人生之所以失敗,不是我的責任,是你們的責任,你們要為我的失敗負責。
如果這種轉嫁發(fā)展下去,那可能發(fā)生的就是滅門案。但鄭民生最終還是選擇了將他的失敗感和無助感轉嫁到幼小的孩子身上,轉嫁到那些摯愛孩子的父母和親人身上,轉嫁到我們每一個尚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身上。
接受“弱者該死”的人不止鄭民生
通過搜索“幼兒園慘案”,你會觸目驚心。再搜索“墜樓”,你同樣會觸目驚心。因為僅僅通過百度新聞的搜索,你會發(fā)現,從3月22日到今天,已有數十起墜樓事件。
至于南平慘案,我自己的感觸是,這種慘案留給我的感覺,和馬加爵、邱興華和李磊等人留給我的感覺是一樣的,他們的故事很有相似之處,這種相似之處令我不寒而栗。
馬加爵的殺戮發(fā)生時,我想,這是孤立的個案。邱興華的殺戮發(fā)生時,我開始意識到,或許這是一種信號。鄭民生的殺戮發(fā)生后,我已有些麻木,但同時更加明確自己的判斷——這是一種信號。
這種信號,傳遞的信息是,我們整個社會都到了一種危局的邊緣。馬加爵他們的心理是脆弱的,但這也往往意味著,他們的某些感覺是敏銳的,他們率先嗅到了這種危局。
也可以說,這是越來越多人的生存遇到難以逾越的挑戰(zhàn)的一種危局。盡管國家的財富似乎在增長,但越來越多人的生存卻到了找不到立足點的關頭。找不到立足點,會讓人有巨大的失敗感和無助感,如果這種感覺自己吞下了,那就可能是自殺;如果轉嫁給家人,那就是殺親;如果轉嫁給社會,那就是南平慘案。
至于鄭民生們的“替死鬼心理”,心理學上的術語是“向強者認同”。它的意思是,一個人自己受到了強者的壓制,他最終反而將其合理化甚至哲學化,認為強權有理,而弱者活該受罪。所以,當最終他們的心理崩潰時,他們更容易選擇的是傷害弱者,而不是抗爭,更不是去尋找法律和正義。
但是,“向強者認同”,這不也是我們這個社會目前的寫照嗎?中國特色的暴力拆遷,和比果戈理的喜劇還要喜劇的躲貓貓、俯臥撐、夢死、心臟病猝死、喝開水燙死等發(fā)生在派出所或拘留所的種種悲喜劇,都在傳遞著這個信號——“弱者該死”。
有多少人接受了這一邏輯,就有多少南平慘案重演的危險。甚至,南平慘案還是比較輕的,因為鄭民生必死無疑。但是,山西疫苗事件呢?地溝油呢?那些其實行使著和鄭民生一樣的邏輯的強者呢?能有正義嗎?
鄭民生向孩子們揮刀,身份不明男子傷害小芳,其邏輯都是“死前拉一些墊背”的,他們認為,死是這個可鄙生命的終結,死了,什么就都結束了。
但是,既然是結束,那為何非要拉一個墊背的呢?顯然,死亡對他們來說并不是徹底的絕望,而是一種不甘心,一種不甘心生命的無力和失敗,于是通過殺死別人的方式來追求一種強有力感。
這時,我真希望佛教說的輪回存在。依照這種輪回,死亡并不是結束,死亡其實是新的開始。怎么死的,就會有相應的開始。
美國“心理學之父”詹姆士也曾研究靈魂是否存在。一次研究中,他們通過一個靈媒,就像電影《人鬼情未了》里頭的那位,與一位自殺者溝通,那位自殺者借靈媒的口說,千萬不要自殺,太痛苦了,本來以為是痛苦的結束,沒想到換來是更大痛苦的延續(xù)。
我希望甚至都開始相信,對于鄭民生們而言,選擇這樣的死法,這絕對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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