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3月10日8時56分,中國大陸首例試管嬰兒在北京誕生。醫生正在為嬰兒做產后處理。 新華社資料圖片
出生 1988年3月,張麗珠教授懷抱著剛剛降生的試管嬰兒小萌珠。新華社資料圖片
孩童 1990年3月,滿兩周歲的試管嬰兒鄭萌珠(中)和媽媽、爸爸在一起。 新華社資料圖片
少年 1998年3月6日,鄭萌珠回到她的誕生地———北醫三院,度過十周歲生日。新華社資料圖片
花季 2008年3月7日,20歲的鄭萌珠在北京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本報記者 韓萌 攝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
鄭萌珠,中國大陸第一例試管嬰兒,已經成為一名大學生。
2月25日,北京大學第三醫院慶祝試管嬰兒二十周年的晚會上,鄭萌珠的一舉一動都成為媒體閃光燈的焦點。
這讓首例試管嬰兒的制造者張麗珠,想起鄭萌珠出生的那一刻。
1988年3月10日上午8點56分,鄭萌珠出生時,相機的喀嚓聲響成一片。還來不及拍打,重3900克的鄭萌珠已經嘹亮地哭了起來,張麗珠松了一口氣。
鄭萌珠的誕生表明了中國現代醫學技術完成了一次重大突破,她也因此被賦予了符號的色彩。她習慣了被注視,但她也發現,這種注視慢慢在淡化。
試管嬰兒成為很多人的選擇,他們已不再特殊。
有人曾說“做試管嬰兒不如做試管奶牛”
1978年7月25日,世界首例試管嬰兒誕生于英國劍橋。
6年后,試管嬰兒對中國來說,還是一個新鮮的概念。
協和醫院的何萃華在新加坡第一次接觸到試管嬰兒時,抑制不住的驚喜。身為婦產科專家的她,在國內接觸了太多不孕不育的病人。那時,不孕不育患者占看婦科病人數的四分之一。“醫生都不愿意看不孕不育”,何萃華說,因為看了也實在沒有法子可想。
張麗珠開始搞試管嬰兒時,受到了這樣的質疑:中國人口這么多,搞試管嬰兒是和計劃生育政策唱對臺戲。為此,張麗珠專門查了計劃生育的相關政策,發現有幫助不孕的病人懷孕這一條。有人還問她,做這個對國家有什么好處?張麗珠的回答是,國家和人民是分不開的,人民有這方面的需求,對人民有好處,就是對國家有好處。
同樣,何萃華也受到了質疑。她當時的一個領導,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做試管嬰兒倒不如做試管奶牛,還有牛奶喝”。何萃華說,那時候牛奶缺乏,只能供給小孩和老人,那位領導認為,有了試管奶牛可以滿足廣大人民的需要。
1985年香港明報以“試管嬰兒作用大,十億人民需要它”為題目,刊登了何萃華的呼吁。
當時,張麗珠所在的北醫三院生殖中心已經開始研究體外授精和胚胎移植,但是尚未用到臨床。
1986年,北醫三院、北京協和醫院、湖南醫科大學三家聯合申請,最終被列為衛生部七五重點科研規劃,名字叫“優生-早期胚胎的保護、保存和發育的研究”。何萃華說,直接說研究試管嬰兒是不會批的,因為不孕在當時看來只是少部分人的需要。
批準之后,三家醫院要聚在一起開會。當時天降大雪,張麗珠和何萃華要搭飛機趕到長沙。她們在飛機場等了半天,時間過了卻沒有人通知她們。張麗珠再去問,才知道飛機已經飛走了。最后在她們的力爭下,機場派了一架小飛機送她們。一路上,飛機搖搖晃晃。這讓何萃華想到,也許試管嬰兒的研究也會跌跌撞撞。
專家先在兔子身上做試驗
設備是一項大困難。很多設備國內沒有,去國外買,美元又不夠。
最開始的體外授精是在兔子身上做試驗。北大基礎醫學院組織胚胎學的李英還記得,當時兔子的取精器是用放在溫水里的避孕套代替的。何萃華實驗室里的培養液,是托朋友從外國實驗室帶出來的,冰箱是別人淘汰的。
取卵針本來應該是一次性的,為了省錢,反復消毒重復使用,后來針頭變鈍了,就拿到鐘表店磨,取卵針上的螺紋磨掉了。張麗珠記得,那時候卵泡液都是放在保溫杯里,工作人員揣到懷里穿過操場小跑到另外的實驗室去找卵。
剛開始的時候,研究人員甚至不認識人卵的樣子。何萃華說,當時教科書上畫的是豬卵。第一步是從國外的文獻里認出人卵,然后再從顯微鏡下尋找真實的卵子。
認識卵子之后就要取卵,當時國外都是腹腔鏡取卵。但是中國大陸婦女輸卵管不通,大多是由結核引起的,在輸卵管內結了一層殼,用腹腔鏡看不到。張麗珠只能用手去摸,所以最初決定采用開腹取卵。
媽媽心想“就是生出癩蛤蟆我也高興”
就在專家們研究試管嬰兒這種高科技的時候,遠在甘肅禮縣農村的鄭桂珍有的是最傳統的煩惱。家里四代單傳,她結婚20年,到了38歲仍沒有生育。至今她一提起當年,就掉眼淚。她說,作為一個女人,連孩子都生不出來,覺得活著沒有任何意義。
經歷了多次的希望和失望,鄭桂珍在中央電視臺九州方圓欄目里聽到了北醫三院可以做試管嬰兒。她坐火車趕到北京,當時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這次不行,就是被火車軋死也不回去了”。
她完全不知道試管嬰兒是怎么回事,只知道憑著這條路,她能有個孩子。她聽不懂,也不想問。醫生讓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第一次開腹取卵,她是到了手術臺上才知道要開刀。
卵子取出后,要放到培養液里培養五六個鐘頭,李英清楚地記得,當時鄭桂珍被取出了四個卵子,都放在試管里,她負責把這些卵子上的附著物吹走。吹完之后,李英用顯微鏡重新觀察一遍。她突然發現第三個試管里的卵子不見了,她用顯微鏡仔仔細細找了一遍,還是沒有。她嚇壞了,把試管放平再找,最后發現,卵子貼在試管壁上,正好是顯微鏡的死角。
以至于過了二十年,李英仍覺得那個調皮的卵子,就是日后的鄭萌珠,“她那時候那么調皮,差點就不見了”。
受精卵形成胚胎后用針打入鄭桂珍的身體,那次她是清醒的。現在回想起來1987年6月24日那一刻,她還說,自己感到無比幸福。
再之后,鄭桂珍確定懷孕了。有護士問如果B超出來是一個女孩,她高不高興。她說,“別說是女孩,就是生出一個癩蛤蟆來,我也高興”。鄭桂珍說自己當時的念頭,就是只要是自己生的,什么樣子她都接受。
第二次開腹是剖腹取出孩子,她高興得一夜沒睡著覺。她說,那一刀是幸福的一刀,希望的一刀。
丈夫左長林也是如此。在生之前,張麗珠找他談話,說有可能有兔唇或者其他之類的小毛病。左長林樂呵呵的說,沒事沒事。孩子出生之后,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會隨著嬰兒的啼哭拍手。
鄭桂珍說,看到孩子的那一刻,覺得心里一下踏實下來,“我這輩子都值了”。她是一個小學教師,給孩子起名叫萌珠。萌,是萌芽,試管嬰兒的第一例。珠是為了紀念張麗珠,也是為了和自己名字里的珍字對應。
試管嬰兒曾被誤解為在試管里長成嬰兒
鄭桂珍帶著孩子回家,心里也稍有忐忑。
畢竟讓農村人理解試管嬰兒的概念,太困難了。
那時候,很多人都不了解試管嬰兒是怎么回事。普遍存在的一個想法是,胚胎在試管里成長為嬰兒,按照這個說法,隨著孩子的長大,試管也要換成更粗更大的。甚至有記者找到張麗珠,告訴她,領導要求一定要拍到試管嬰兒破管而出的那一剎那。
張麗珠只好一遍遍地普及知識:“試管嬰兒”不是在試管中長大的嬰兒,受精卵只在體外培養兩三天或者四五天,形成胚胎后就移植回母體子宮、著床繼續發育成胎兒,一樣是十月懷胎,一朝分娩。
但是,還是有誤解。張麗珠曾經看到電視上,有一個產婦生了試管嬰兒從醫院出來,她的婆婆在外面罵街,說什么試管嬰兒,不是我家孩子,讓她滾出去。張麗珠說,聽到這句話,她難受得就像聽到讓自己滾出去一樣。
鄭萌珠的成長同樣要面對不同的眼神。幸運的是,她有一個堅強的媽媽。鄭桂珍從小就告訴她,她是試管嬰兒。鄭桂珍說,“萌珠你是頭一名,你是狀元”。有些事情鄭桂珍也解釋不清楚,她告訴村里人,試管嬰兒就是通過治療懷了孕。
遇到有人對萌珠指指點點,鄭桂珍就對女兒說,別怕,試管嬰兒不是賊也不是流氓。后來鄭萌珠也習慣了,她說小伙伴都很體貼她,從來不問。到上了中學,生理課本上有她的名字,老師就會讓大家自己看那一節。
如今這個群體不再特殊
2008年2月22日,鄭萌珠首次進入當年孕育自己的實驗室,看到顯微鏡下的卵細胞、精子細胞和營養液。她說看了之后才知道,當初的醫生媽媽多么不容易,也意識到自己只是比別人多了點科技含量。
在二十周年的晚會上,鄭萌珠唱了一首《怒放的生命》,“如今我已不再感到迷茫,我要我的生命得到解放,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飛翔在遼闊天空”。
鄭萌珠說,她和同是試管嬰兒的孩子之間有種熟悉的感覺,即使是第一次見面,“也許因為我們是一樣的”。鄭萌珠不知道,從1988年到2004年,中國大陸已經有10000多例試管嬰兒出生,這個群體不再特殊。
張麗珠希望鄭萌珠能快樂地生活著,到5年或者10年之后,有了自己的下一代,讓大家知道,試管嬰兒和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本報記者 張寒北京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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