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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城晚報》專訪王夢恕:劉志軍也有優點
從鐵道部前新聞發言人王勇平黯然離職,還“敢于”為中國鐵路發展“搖旗吶喊”的,也許就剩王夢恕一人了。
這位中國工程院院士、著名橋隧專家、全國人大代表, 近年因屢屢對高鐵發表言論而聞名; 但是他又與鐵道部格格不入,經常批評前部長劉志軍。他對鐵道報社的記者說:“采訪我干什么,我說的話你發得出來嗎? ”他說王勇平“連一張報紙都抓不好”,“完全領導講話,沒有基層情況”。
他是溫州動車事故調查組的副組長,但他對調查報告只打了60 分。“這份報告把技術問題拔得太高, 結果打擊了整個中國高鐵產業。事實上真正的問題在管理。”
調查中有媒體讓他發表意見, 他說可能是“司機太勞累了”,結果引來罵聲一片。
很少有人知道, 他曾為技校學生求職奔走, 為受剝奪的商人呼吁, 為貧困的退伍軍人謀求生路。他曾強烈抨擊“鳥巢”設計方案, 并上書國務院和北京市政府,最終促使方案更改———原方案里, 鳥巢上方有個遮雨的“蓋”,可以拉伸、回縮。但王夢恕以工程師的敏感嗅出了危險: 萬噸鋼材肯定拉不動, 而且可能掉下去砸死人;由于通風性不好, 鳥巢會像一口蒸鍋, 讓參加奧運開幕式的全球賓客汗如雨下。
王夢恕說,他做了兩屆全國政協委員、三屆全國人大代表。每屆提交的提案、議案有五六份,都花了心思,自覺無愧使命。
“我家現在就訂《羊城晚報》。我老伴也看, 說你們報紙能講真心話, 能看到社會的真相。”王夢恕說。
3月4日,在河南代表團駐地,他接受了羊城晚報的獨家專訪。
談事故:說高鐵技術不行,損害國家利益
當初我們高鐵要走向世界,(向海外買家)提了三條要求: 用我們的技術、我們的標準、我們的設備。現在說技術不行,誰敢用你的?
羊城晚報: 您對7·23 溫州動車事故的調查報告滿意嗎?
王夢恕:基本滿意,打個60 分。
羊城晚報:那也扣了40 分。
王夢恕:有些問題不好說。當時叫我發表意見, 我就講設備不是主要問題,沒這個設備你也不能追尾,就是一個管理問題、責任問題。
我說司機可能很勞累,現在證明只設一個司機是錯的,必須有副駕駛。這早就有規定的, 但鐵道部改革要節約人力,給取消了。一個人在高壓電下開車,喝水、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 不能離開崗位啊,只能穿尿不濕。這算什么?
但我說這話,鐵道部就有人來施壓。
羊城晚報:這話引起社會爭議,人家說你把責任歸司機了。
王夢恕:這是管理問題。司機是很好的,都殉職了。關鍵是要吸取教訓。
現在把原因歸結為技術問題,造成二十幾個國家對中國高鐵不信任。當初我們高鐵要走向世界,(向海外買家)提了三條要求:用我們的技術、我們的標準、我們的設備。現在說技術不行,誰敢用你的?嚴重損害國家利益!
有些記者乘機否定高鐵, 我很生氣。
我去日本開會,日本人說我們就喜歡你們鬧,自己否定自己。人家日本新干線有一次事故死了106 人,本來是技術問題,硬說成責任問題,表面重罰了司機,私下給他補貼很大,就是為了保護技術出口。我認為這也要實事求是,關鍵是不要夸大技術問題。
羊城晚報: 您是事故調查組的副組長,這個調查組是怎么運作的?
王夢恕:分管理和技術兩個組,我負責技術。技術組是做模擬試驗,來看究竟發生什么問題,是找原因、找缺點、找方法,給下個產品提供經驗。這個是從知識分子的角度出發,而不是說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后來發現不對啊, 你這樣找漏洞,他們搞管理的就乘機把責任推到這里。
談高鐵:高鐵沒亂花錢,技術水準不低
1公里高鐵的造價不到2 個億, 包括管理費,這是最低程度了。
關鍵的路、輪子、鋼軌、橋梁、隧道絕對沒問題, 是按百年大計來設計的,技術水準很高。
羊城晚報: 這幾年高鐵發展很快,但是公共形象不好。大家覺得鐵道部政企不分,投資不計成本,有很多腐敗、天價采購,您怎么看?
王夢恕:先講造價問題。鐵道部的錢是管得最死的,1 公里高鐵的造價不到2個億,包括管理費,這是最低程度了。很多施工單位在建設過程中錢不夠, 要自己貸款,不貸要停工啊。每個鐵路局每年光貸款利息起碼5 個億,40 個局就將近200 個億。建鐵路國家沒有財政撥款,除了青藏線國家給了300 億, 其他都是貸款,所以不存在亂花錢,相反它是精打細算。鐵路是國家的大動脈,修鐵路國家應該出錢。
政企不能分家的原因,一旦出事馬上可以全力以赴撲上去,財權集中。政企一分開,企業就不聽你的了,你要我調兵我不調,叫我降價我不降,將來人為造成矛盾。日本的核電站因為是個企業,要在中國早管死了。它就沒管死,危害老百姓。
羊城晚報:那腐敗的問題?
王夢恕: 腐敗斂財是少數有權的人,像張曙光。第一線工作的都沒錢,而且這一段誰干的都有記錄, 分得非常清楚,一旦出問題肯定跑不了。這種情況下沒人敢偷工減料,不敢。
羊城晚報:公眾擔心,高鐵這么“大躍進”,工程質量能不能保障?
王夢恕: 我覺得這里不存在趕工期。
關鍵的路、輪子、鋼軌、橋梁、隧道絕對沒問題,是按百年大計來設計的,技術水準很高。
比 如軌道我們要保證2 毫米的精確位置,北京到上海溫差很大,鋼軌那么長,怎么保證不因為熱脹冷縮改變間距?不管南方北方,不管冬天夏天,完全給你定死,這技術德國日本這種國家沒有,我們是國際領先的。輪軌技術解決了,整個穩定性、可靠性都沒問題。
這次出了事(7·23 事故)也不是輪軌的事,那是管理的問題。
羊城晚報:動車事件后,高鐵就慢下來了。
王夢恕:一個是搞得太快,資金鏈斷了,都停工了。將近春節,(工地上)矛盾將近4000 多起。
但我在很多會議上, 就講高鐵的必要性和緊迫性,因為我們13.7 億人口,人均鐵路長度不到一支煙那么長。孫中山當全國鐵路督辦時候,定的標準是17 萬公里,我們離這個指標還差8 萬公里。人口那么多,貨運量那么大,尤其北煤南運,現在由于鐵路線不夠, 南方大量縣城缺電,所以必須加快鐵路建設,包括高鐵和重載鐵路。
現在高鐵建設速度不算快了,越拖損失越大。
羊城晚報:但我們高鐵時速追求“世界最快”。
王夢恕: 我們的標準是最高350 公里,實際上不會跑這么快的,宣傳上吹牛。
汽車最高時速200 公里,哪有人真開這么快的? 這是沒有宣傳好。
談履職:監督政府,我經常提意見
牽扯到人民利益,殺死人不管, 我是很氣憤的。
很多企業代表搞形式、說假話,這兩個毛病不改,會出很大問題。
羊城晚報: 您做了兩屆政協委員,三屆人大代表,馬上要卸任了。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王夢恕:責任感,要反映老百姓的意見。一個是監督政府,我經常提意見;再一個牽扯到人民利益,殺死人不管,我是很氣憤的。
我寫提案議案都是自己寫、自己簽字,不想多找幾個代表、委員聯名,好像壓人家一樣。老百姓感到我是很認真的,很多難題都愿意找我。
羊城晚報:都是什么人找您?
王夢恕:像農民、工人,還有商業界的,最多還是農村的,打架死了人,沒有依法處理。還有的技校承諾安排工作,結果學生畢業8 年了都沒安排,這些都解決了。
有次單位的人給我電話,說北京動物園后面6 棟家屬樓的退休老職工找我,搬進家屬樓一年了,暖氣、天然氣都沒裝。我說我在外出差,你們給他寫意見,簽我名字轉給北京市建委, 沒兩個月就裝起來了。后來老百姓敲鑼打鼓給我送錦旗。
你只要給老百姓做點事,他們忘不了你。很多企業代表把當代表作為拿利潤的手段,根本不考慮百姓利益。搞形式、說假話,這兩個毛病不改,會出很大問題。
我硬碰硬,也得罪了不少人。有別的代表說,這不是人大代表的思維。我說代表可以不當,但議案還是要寫。
羊城晚報:有沒有遇到過報復?
王夢恕:到現在還沒有。我相信他們也不會,很多干部是好干部,不會的。
劉志軍也有優點
他后來搞不正之風被抓了,那是另外一回事
羊城晚報: 您怎么看鐵道部的宣傳工作? 王勇平離任,就沒人頂上了。
王夢恕:出現失誤都想掩蓋住,你問問題,他們沒人敢說話。
我幫鐵路職工說話, 因為他們很辛苦,付出大、待遇低,肩上有殺頭的責任。建鐵路很艱辛啊,你們記者應該到基層體驗一下, 鐵路是怎么運行、發展的,多宣傳點好的。
以前劉志軍對宣傳壓制很厲害。他沒倒臺的時候,我批評很多;出問題了,我不能落井下石。劉也有優點,要不是他突破那么多困難,高鐵發展是很難的。第一條線路開通后,他敢坐到司機的位置上,一出問題他最先倒霉, 所以哪個施工單位也不敢亂來;每天最晚關燈也是他,這是值得敬佩的。后來搞不正之風被抓了,那是另外一回事。
作為記者, 你們要客觀看待這些。
鳥巢加頂蓋 我堅決反對
羊城晚報: 您也有工程方面的議案吧?
王夢恕: 北京鳥巢原來要加頂蓋,我說不能加。200 多米的蓋子,下雨了要蓋上, 近1 萬多噸的鋼材在上面滑動,行不行啊? 拉不動! 拉掉了砸死人,下面3 萬人! 這是力學常識。
開始還不給解決。我就給溫家寶總理、北京市委書記劉淇寫信。我說北京地鐵出入口防爆門3 米乘以4 米,經常拉不動,這個更不行。最后就取消了,省了2 萬噸鋼材,溫度問題也解決了。
還有北京供水問題。南水北調修的是明渠,水不干凈,北京也分不了多少。我看了松花江的水,東北地形圖一做, 發現水可以自流到北京水庫, 用隧道最好。整個工程500億,一舉解決北京供水。今年我又再次提了意見,發改委很重視。
卸任后專心寫書
羊城晚報: 您卸任人大代表之后,打算怎么安排生活?
王夢恕: 我到年底74 歲了,但閑不下來。一是帶學生,二是很多重大工程出問題,讓我去幫忙解決。
卸任了可以更專心地寫書,要寫《鐵路發展史》,寫《中國隧道修建歷史》,準備500 萬字,都要開始了。
今后就算不是人大代表, 我還是要堅持我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