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驚魂12小時
■孫東輝
10月28日凌晨，記者和線人老胡(化名)一人騎一輛摩托車從廣州南沙港附近一個無名小山坳里飛馳出來。剛到開闊地帶，我們倆騎的摩托車就因燃油耗盡而熄火。老胡雙膝跪地，朝天空拜了拜，嘴里喃喃有聲：謝謝菩薩保佑，謝謝菩薩保佑。
借著昏黃的路燈，我看到老胡已經衣衫襤褸，滿臉血印。“山上的樹枝掛的，沒事兒。”老胡過來看到我除了牛仔褲被掛開了個口子之外，竟然毫發未損，連聲稱奇。
接應的朋友開車來到之后，我提出再到港口實地看看，補拍幾張照片，老胡咆哮起來：“你還不快走，就你小子有種，我還有一家老小呢，再不走命就要搭這兒了！”
讓老胡憤怒的，不僅僅因為我的固執與無畏，還因為我們過去12小時的遭遇。按他的話說，我們剛從鬼門關里出來。
軟磨硬泡了一個多月，老胡再也磨不開情面，終于答應做線人，帶我去調查采訪糧食走私情況。記者見到他時，他問了兩句話：“你開車技術咋樣？開摩托車水平高不高？”得知我這兩項都是初學者水平時，老胡一下子變得臉色鐵青。
10月26日晚，在老胡的牽線下，記者跟一幫“水客”坐在一起推杯換盞。老胡給我定位的角色是：剛從國外創業回來，歐洲有幾個客戶，現在想要一批糧食，通過南方口岸出國，然后轉運過去。
“不要亂問，少喝酒，多陪笑臉，看我的眼色行事。”當晚，老胡找機會又叮囑我一番，盡管一些注意事項他之前已經交代得很清楚了。
“你怎么看起來比我還緊張？”我問。“無知者無畏，因為你沒見過他們手有多黑。”老胡說。
回到住處，我們發現所帶的東西已被翻了個遍。照相機被小刀撬開，里面的存儲卡被取出，DV機里的帶子也不見了，但包里的錢并沒有少。“下馬威，提醒咱不要亂動，沒帶暴露身份的證件吧？”老胡把我拉到衛生間，開了水龍頭然后問我。我點了點頭。
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半晌無話。10月27日凌晨，我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幾個自稱“水客”的文身小伙子拉我們出去吃宵夜。吃東西期間，我們遭到這幾個小伙子的不停盤問。我按照事先背好的臺詞，應付了一番。
10月27日上午，記者見了幾個“水客”的小頭目，并在閑聊中了解到一些情況。當天下午，按照事先說好的，“水客”仔帶著我們去看倉庫。老胡開車載著我，跟著“水客”仔的車七拐八彎近一個小時后，我們被帶進一個山坳里，遠遠看到里面停著幾輛破舊的泥頭車。
“前面就是倉庫，遠遠地看下吧。”記者提出要看有沒有糧食，一個“水客”仔打了一個電話，只見有一輛大卡車載著鼓囊囊的蛇皮袋子開了出來，停在20米開外。記者欲走近看看，卻被一下子摁住了肩頭。“懂不懂規矩啊，不見錢就想看貨？”老胡趕緊打圓場，但幾個“水客”仔態度明顯冷淡了許多。
晚上早早吃飯后，老胡去停車場開車，卻發現車的四個輪子均已被扎破，前后車窗玻璃也被砸花了。“壞了，人家攆咱們呢，還看看咱有沒有膽。”老胡嘟囔著。
按照老胡的說法，如果此時跑，會被追上來狂毆。“等天黑，那邊兩個摩托，我騎大的，你騎小的。”見我一臉詫異，他示意我別問那么多。
“只加油門別用手剎，掛最高擋，腳剎也最好別用。”天剛黑，老胡走到兩輛摩托車旁，很快用自己的鑰匙將其發動。“燈照著又亮又平的地方不能去，是水溝。”說罷老胡騎上大摩托就跑，我騎著小摩托緊跟其后。
我們剛轉到山間小道上，只聽摩托車轟鳴聲四起。有幾十輛摩托車閃著大燈從不同方向包抄過來。“不怕，走穩，別摔就行。”老胡對著我高喊。
沒戴頭盔，我只能瞇著眼開，耳邊刮起呼呼風聲，跟著老胡不停地加著油門。周圍的摩托似乎并沒有圍跟上來，但我感覺摩托車后座被什么東西狠狠拉了一下，趕快扭正車把，繼續前馳。
“人家沒有在上面丟石頭，咱也沒摔著，萬幸啊。”轉出山坳，老胡心有余悸地說。但他看到我的小摩托車后座被完全刮開時，臉色又變了：“人家在轉彎處放了鐵絲鉤，如果鉤住肉就壞了。”
如何斬斷走私鏈條
■本報記者孫東輝見習記者郭錦輝
糧價落差導致走私加劇
“價格和國際上不接軌，加上30%的出口稅后還比國外的便宜得多，走私還是有利可圖的。”10月26日，本記者在廣州見到糧食流通商張促進時，他正在張羅著買大米。
受國際市場農產品價格大幅上漲的影響，國內小麥等糧食價格也出現上漲。為穩定國內糧食供應，控制糧價上漲趨勢，我國針對糧食出口的宏觀調控政策頻出，力度不斷加大，如采取了對糧食及其制粉取消出口退稅、加征臨時出口關稅和實行配額管理等措施，以控制糧食出口。
對于糧食走私風險凸顯的原因，廣州海關負責人認為，去年以來，受世界主要產糧國糧食減產、生物燃料需求旺盛以及全球糧食庫存量下降等因素的影響，國際糧價大幅攀升。
如國際米價就一路狂飆。2月份泰國大米為500美元/噸，到4月份時已經暴漲到1000美元/噸；進入5月份，國際大米上漲勢頭有所減緩，但目前仍然處于高位。除了大米外，國內面粉價格大約5800元/噸，國際市場價接近7000元/噸，其中約有1000元/噸的差價。
據世界銀行4月9日發表的研究報告顯示，在過去3年里，全球小麥價格上漲幅度高達181%，食品價格總體上漲83%。報告還預計，2008年和2009年，糧價將繼續居高不下。報告預測，在2015年以前，大部分糧食價格都將保持在2004年的水平之上。
張促進給本報記者算了一筆賬：“加上運費和關稅等成本，國際市場上一斤大米的價格超過了6元。而目前國內市場上大米的價格還普遍在每斤1.50元左右。國內國際市場價格相差4倍。”
“這么大的差價，糧食成為新的走私品種不足為奇。”張促進說。可以說是國際糧價暴漲刺激糧食走私出口上升；而國家宏觀調控政策收緊，糧食出口的國內外差價巨大成為走私行為的主要動機。
影響糧食走私的其他因素
“對原糧及其制粉征收出口暫定關稅的政策實施以來，原糧制品走私活動卻呈現高發態勢。海關由此面臨的監管風險也隨之加劇，應引起極大重視。”寧波海關統合統計處曹女士告訴本報記者。自今年初，寧波海關通過自主風險分析，在出口通關環節接連查獲7起偽報品名闖關出口糧食案件，涉及糧食485.5噸，貨值近百萬元。
曹女士認為，氣候異常導致糧食主產地歉收，供給縮減，為走私出口違法行為提供了客觀條件。全球糧食供求趨緊，天氣等因素，致使主要糧食出口大國紛紛采取“寬進嚴出”政策，國際糧價不斷上漲。澳大利亞農作物減產，是推動小麥價格創歷史新高的因素之一，今年小麥價格已同比上漲65%。
黃埔老港海關關長梁潤超則表示，糧食走私是一個階段性現象。隨著國際糧價的緩和以及糧食供應緊張的緩解，這種現象可能慢慢會有所減弱。這種階段性現象可能會持續兩三個月或者半年，甚至更長一段時間，將來也有可能出現反復，這與國際糧食市場行情以及整個供求關系有直接關系。
“糧食走私和以前的汽柴油走私一樣，都是因為我國的基礎商品價格關系一直沒有理順。”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尹晨對本報記者說。中國的糧食流通體制經過了數次調整，目前是國家和省級儲備糧系統、縣級糧食系統和民營糧食加工流通企業并存的狀態。
尹晨介紹，國家和省級儲備糧系統依靠財政和農發行托底，承擔了調控糧價的職能，但縣級糧食系統和民營糧食加工流通企業沒有政策優惠，主要按照市場規律經營糧食，“因此在知道或裝作不知道購糧者是走私者的情況下，只要價格合理一般都會提供糧食。”
如何斬斷糧食走私鏈條
“短期內主要方法還是以堵為主，加大查處和打擊力度，在國內外糧價倒掛和糧食流通主體多元化的情況下，并沒有很好的其他辦法。”尹晨說。從長期來看，解決這個問題的根節在于擇機加快生產要素和資源性產品的市場化改革，理順價格關系。
“消除糧食走私的根本措施，在于以‘小步快走’的方式放松政府管制，消除對外貿易和產品價格扭曲，恢復市場價格信號引導供需平衡的作用，從而令走私無利可圖。”中國社科院經濟研究所副所長朱玲對本報記者說。
梁潤超表示，隨著國際市場不斷變化，走私違規的品種和形式也在不斷變化。現在黃埔老港海關的監管模式與國際接軌，采取風險分析、信用管理的方式。目前老港海關的布控方式有三種，一是專業的布控，就是在風險分析的基礎上，前期分析了大量的數據，然后進行有針對性的布控。二是現場布控，現場工作人員根據經驗和現場掌握的信息來實施布控。三是由電腦隨機調出來查驗，避免了一些人為因素導致的廉政風險。
曹女士建議，要積極采取措施防范監管風險：一是加強互聯網信息收集。通過多種渠道了解國際、國內市場糧食價格，掌握價格變動規律，提高對原糧制品出口價格監控的實時性，加大對價格低報行為的打擊力度；二是加強數據風險分析。根據不同國家糧食需求特點開展針對性分析，打破部門界限，稽查、通關、關稅、監管、緝私等部門之間加強信息交流，將口岸出口高風險商品存在異動，如品名、歸類、數量突然變化的企業列為目標企業；三是綜合處置突出實效。充分發揮預警式布控、預定式布控、現場布控、后續延伸稽查等多種方式，針對目標商品和目標企業進行綜合處置，在及時化解監管風險的同時，維護國家出口政策的嚴肅性，進一步規范出口秩序。
國家發改委價格監測中心劉剛對本報記者說，解決糧食走私問題，一是要加強走私打擊力度，加強邊防檢查和海關核查，嚴防各種形式的單據偽裝出口；二是有關部門要密切關注糧食的大量異常流動；三是穩定糧食市場價格，適度提高糧食價格水平；四是加快糧食期貨市場發展，盡量提高我國期貨市場糧食交易規模，擴大我國期貨市場商品的國際影響力，吸引更多的企業參與期貨交易。
“水客”的玄機
■本報記者孫東輝見習記者郭錦輝
“有沒有出口憑證和出口原產地證明，沒有的話一切聽我的。”10月27日，中國經濟時報記者在“線人”老胡(化名)的帶領下，見了胳膊上有刺青的中年男子“阿華”。
阿華有一口流利的東北口音，他說自己過去幾年老在中朝邊境上“活動”，如今來廣東，順便看看這邊的走私生意好不好做。他顯得很警惕，與同伙交談時，就用廣東潮州方言。在交流中，他逐漸相信了記者“做生意”的誠意，話匣子也打開了。
相對于走私嫌疑分子的稱謂，阿華及其兄弟，更愿意把自己看作是“水客”——靠水吃水的人，即使他們的走私已向集團化發展，手法也更為隱蔽。
“報關里面的‘學問’”
“像廣東的案子就是百密一疏。”阿華說：“糧食走私的慣用手法就是異地報關、偽報品名，但如何報關，卻是大‘學問’，報關尤其不能太‘死板’”。
廣州海關有關負責人告訴本報記者，“7·25案”的破獲，起因是3家深圳公司的3份申報為“家具”的“超完美”報關單引起了海關審單人員的注意。
“想走私的，報關單數據邏輯得正常，讓人看了可以直接放行，才能降低風險，沒想到他們還是栽了。”阿華認為，“7·25案”之所以這么快破獲，很可能是早就被海關盯上了。
上述廣州海關負責人的說法部分證實了阿華的猜測：家具出口受到國際環境和生產成本上升的影響，自今年5月份以來大幅下跌，而今年5、6月份經番禺關區的家具出口量卻出現猛增趨勢，并出現了一些在5、6月份才開始大量出口家具的新公司，主要是深圳進出口公司，情況異常。再者，出口家具無需出口許可證件、交納關稅和商檢，屬于海關日常較少查驗的貨物。兩者結合起來分析，就令人懷疑。
“他們大都把走私的糧食‘偽裝’起來。”青島海關有關負責人表示，該關近日查獲了福建省某公司走私出口糧食案，涉案小麥粉2288噸，初步估算案值773萬元，涉稅153萬元。該公司以一般貿易方式，將面粉“偽裝”成氧化鋅出口泰國、菲律賓、新加坡等國。
“申報時的品名為‘小鐵桶’，集裝箱通過X光掃描時，卻發現集裝箱內的貨物打包堆放整齊，外形與鐵桶完全不同，十分可疑。”寧波海關工作人員介紹，海關關員立即對其開箱查驗，發現里面全是袋裝大米。海關關員對其另外一個集裝箱也進行開箱查驗，里面裝的也是大米。兩批大米共有2499袋，約46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