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其庸
我沒有到過西藏,也很少讀描繪西藏的畫,當然我看過反映西藏的攝影作品,也去過甘南,到過拉卜楞寺,拍了一部份照片回來,但那只能算是“隨喜”,“隨著”,說不上是生活,更說不上是對藏族同胞的了解。但我多么希望能去西藏,多么希望能去深入地作些了解,去生活上半年或幾個月啊!
我讀了任惠中反映西藏的畫冊,這個愿望更加強烈了,是惠中的畫給我的激情和這種求知的欲望。
這部畫冊在我身邊已經有兩個月了,我大概展讀了十多次。
打開畫冊,撲面而來的是濃烈的生活氣息,完全嶄新的藝術風格,一種從生活本身創造的新的藝術風格。
惠中的畫,洋溢著對藏族同胞的畫情和愛心,他的畫筆、線條是飽和著感情的,我太喜歡他的這種特有線條了!藝術最根本的一點是深情,對你所描繪的對象如果不是滿懷深情,如果你的畫筆只有顏色和墨汁,而沒有感情,那你的那支畫筆終究是干的,哪怕你把它泡在顏色和墨水里也是干的!惠中的畫筆之可貴是由于飽和著對藏族同胞的愛和深情。
惠中畫的藏族人民的形象是那么質樸、厚重,簡直像塊巖石,身體的龐大臃腫也是特有的,如果你要套 "新衣出水""吳帶當風"等老調子,那會讓人笑破肚子,那完全用不上,只有惠中的這種線條和形象才是真實的藝術,或者是兩者己經完全混為一體的成果。
惠中的線條是那么雜亂無章,簡直像一團亂草,也像是牦牛身上的毛。但是,你看過藏族同胞穿的皮面露在外邊的皮毛衣嗎?那皮面上橫七豎八的氣鼓鼓的褶皺,就是惠中的線條,那露在皮衣外邊的一叢叢的絨毛,有時亂的像雜草,有時像宣紙上發散出來的墨暈,這就是最最適合于表現這種生活的線條!這是從生活中來的藝術創造,這是他的靈感!
惠中的構圖,有點像柯勒惠支,風格也有點像蝕刻,但卻只是“有點像”。其實不是,其實是傳統的中國畫,是從中國畫的傳統里來的,當然是嶄新的創造,而不是老的皴法的搬用。皴法是根據對象創造出來的,我多次去新疆,我看了古龜茲(今庫車)的奇山異水,我說 "看盡龜茲十面峰,始知五岳也平庸。他年須作徐霞客,走遍天西再向東!"我敢說古人還沒有創造出反映龜茲山水的特殊皴法來,那種怵目驚人的奇特、只有你去看了才會瞠目結舌,嘆賞大自然的神奇,真是巧奪神工!那就絕對需要新的皴法?,F在惠中反映的藏同胞的生活,在特殊的生活環境里的生活,在雪域里長年積累形成的生活,創造了這種獨特的皴法和風格,這是豐富了中國畫的表現手法,這正證明中國畫有真實反映生活的氣勢潛力,有它自己發展的廣闊天地,只有那些面對著祖國的奇山異水束手無策的人,才會喊出中國畫要滅亡了的自身哀嘆,這種哀嘆,只能讓人感到他是多么無知,多么可憐!以你自身的無知來面對歷史悠久的、豐富多彩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偉大的中華民族燦爛文化而又不知道虛心學習,自然就只好發出這類蠢話了。真正的有志者,真正熱愛我們偉大祖國和民族的有志者,就應該去默默地創造和工作,我看惠中的畫就是這樣的。
我多年壓抑在心里的想到西藏去的強烈愿望,又被惠中的畫點燃起來了。我們應該愛我們偉大的祖國和民族,愛我們的悠久文化,我們要以這種強烈的對人民的愛去創造新的藝術,藝術的天地永遠是寬廣和無盡的,永遠是創新的?。ㄖ袊l展門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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