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皮,走線,機梭飛轉……這是一個手藝嫻熟的補鞋師傅,他叫曹大民,在上海市雙遼支路張華浜小區門口擺了個修鞋攤點。拿他自己的話說,他是一個“原裝正版”的下崗工人,和曾經的“待業青年”或現在的“失業青年”不一樣,手里曾揣著閃爍著榮光的“鐵飯碗”,當年是上海皮鞋廠“正式職工”。
今年54歲的曹師傅,1990年和自己的2000多個同事一樣,因為工廠倒閉,一夜之間成為“下崗工人”。
據不完全統計,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上海先后有100多萬國營工人加入曹師傅行列;在中國近代工業的發祥地上海,龐大的產業工人群因為所在工廠的關閉、轉產和改制,紛紛下崗,組成一道別樣的“灰色風景線”。
到了2003年,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宣布:上海市已沒有下崗職工,“再就業服務中心”已全部關閉,成為首個“下崗工人”消失的城市。
“下崗工人”作為中國改革開放30年中,最具悲劇色調的“活化石”之一,他們與中國改革開放大時代背景下的其他群體一樣,在歷經觀念、生存和發展的歷練與巨變之后,以嶄新的生活態度和精神風貌融入社會變革發展的大潮中,不僅成為中國社會轉型時期的代表符號之一,也有力地推動了中國社會經濟發展的歷史進程。
“下崗”已成為歷史名詞 “雙下崗”家庭的“苦樂年華”
傍晚,上海雙遼支路有點熱鬧,燥熱一天的市民,三五成群出來納涼。
2008年7月19日,按照張華浜居委會指點,記者找到了正在小攤修鞋子的曹大民。“這是我的第二份工作。”身著藍裝,黝黑消瘦的曹師傅一臉平靜,“我的‘本職’工作是在社區做清潔工。”
他告訴《中國經濟周刊》,自己現在的月收入900多元,自己必須擴充點手藝,“如果不是女兒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一家三口生活還過得去”,供孩子讀書,使自己家在經濟上“有些壓力”。
記者調查了解,在上海較早下崗的工人中,與曹師傅處于同樣生活際遇的有不少。三口之家月收入不足2000元,供養一個讀大學的子女,生活顯得“捉襟見肘”。
“這兩年物價漲得老高,錢不值錢,糧油價格都在翻倍,一進菜市‘錢包’就‘吃緊’,我們只好在日用方面減少開支,生活總得過下去的。”閔行區虹莘路紅明小區盧大媽面對記者有點激動。
這位1994年從上海第15棉紡廠下崗的盧大媽說,好在精打細算,還可以過得去。她把自己的置換房“借”(出租)了出去,每月有1800的房租收入。“正好可以支付在上海師大就讀兒子的生活費,自己住差點不要緊。” 盧大媽告訴記者。
上世紀80年代末,盧大媽的愛人就從上海畜產常豐食品有限公司下崗了,屬于典型的“雙下崗”家庭。
2008年6月16日,在有關方面配合下,記者在上海的靜安新城小區對下崗工人作了一次粗略的調查。下發問卷100張,回收91,調查對象是45~60歲的國營企業下崗工人。
收回的問卷表明,夫妻雙下崗的家庭比例相當高,占了66%。而且,他們的家庭結構較為相似,都是夫妻倆帶一個正在讀書的孩子。
這些人大都從城中心靜安區遷來。拆遷時,或許為了“心理安慰”,當地政府把這個小區取名“靜安新城”。據不完全統計,這里住著下崗工人2000余人,可以說是上海市“下崗工人”的一個社會縮影。
“哄鬧”的龍茗路兩側,不少是下崗工人擺的地攤。
去年,上海市允許部分街道“擺灘”,也為許多“下崗工人”擴大了自己的“生存空間”。
“雙下崗”家庭中,有50%的被調查者“碰到了經濟困難”,尤其是家庭中有子女在上大學的,但是他們大都相信“困難是暫時的,孩子一畢業,找到工作就好了。”
受調查的吳女士今年47歲,兒子在浦東建橋學院讀大三。“我們夫妻一個月收入平均起來3000左右,節約一點,再咬咬牙堅持一年,等孩子一出來(畢業),找個差不多的工作就好了。”吳女士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這是理論層面的‘雙下崗’,但不是時下說的‘零就業’。因為他們還在外面做點買賣,還算是有生活出路的。其實,‘雙下崗’是指夫妻倆同時下崗,無生活出路的。” 該小區居委會黃先生補充。 政策扶助“下崗工人” 從1996年開始,上海市對新增勞動力發揮“市場配置”的作用,“斬斷”福利體制對勞動力市場的“干擾”,在全國率先建立再就業服務中心,為國企冗員分流架一座從“企業到市場”的橋梁。
據《中國經濟周刊》調查了解,在1997~2000年期間上海市第一批下崗的工人,當時大都在50歲以上,在社區或居委會的幫助下,都找到了一份“工作”(少數兼職),有的通過房子的調租,加上普遍覆蓋的失業保險,完全可以解決“溫飽”問題。
按照上海市有關方面的說法,他們已經不再是“下崗工人”了。
和北京一樣,上海也是“戶口高地”。外地人的就業因為戶口受到了不小的限制,比如出租車行業,沒有上海戶口,再有技術也進不了這個行業。從一定程度上化解了就業壓力,一些下崗的國企工人加入了這個行業。
上海“大華出租”的吳桂明經理告訴《中國經濟周刊》:“排除本地人好管理因素,出租車隊吸納‘下崗工人’,既支持了政府,又促進了上海地區的社會和諧與穩定。”
與此同時,地方政府在最低工資等方面也提供了政策保障。據了解,從2008年9月1日起,上海市職工月最低工資標準由之前的690元提高到750元,小時工最低工資標準由6元提高到6.5元。上述調整后的最低工資為實得收入,個人應繳納的基本社會保險費和住房公積金,由單位另行支付。該市連續14次“拉高”最低工資標準和生活標準,是為了“抵沖上升的物價”。
《中國經濟周刊》從上海市政府了解到,從2008年8月1日起,上海市城鎮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標準,由每人每月300元提高到320元。
而在此之前,上海市政府已經從7月份起,對本市城鄉低保家庭每人每月再發放15元臨時補貼。
這些政策細密如“網”,極大地保障了“下崗工人”的基本生活需要。
據調查,上海市“下崗工人”的家庭收入主流是1000~2000元,超過60%。這些收入主要應付日常生活、醫療和交通,生活處于“相對穩定狀態”。
“與5年前相比,生活水平沒有下降,但也沒有較大改善。”靜安新城居委會黃先生告訴《中國經濟周刊》。 下崗與失業并軌 2008年3月,上海市勞動與社會保障局分管政策法規的副局長張劍萍,在東方新聞網接受原下崗職工的網上公開咨詢時再次表示:“本市再就業工作已經結束,再就業中心已撤消,之后不再對進再就業中心下崗人員的生活費標準進行過規定,也不再存在原來的‘下崗’概念。”
事實上,在2004年初,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已經表示:截至2003年12月,上海就宣布不用“下崗”一詞,而是納入失業統籌;在上海,“下崗”已經成為歷史名詞。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到本世紀初,上海產業結構大調整,很多紡織廠、電子廠等基礎工業企業通過“關、停、并、轉、改”,產生了大批的“下崗工人”。不過,記者采訪多家相關機構和單位,都無法得到精確的數字。
2008年7月17日,上海市總工會朱小姐告訴《中國經濟周刊》:“目前,上海市在職和失業人數無法準確統計,‘有的失業,但是勞動關系還存在’,而且每個單位都不一樣,以前的‘下崗工人’更難以精確算出。”
“下崗工人估計應該有100多萬。和國內其他地方一樣,上海市下崗方式也有5個類型:買斷、內退、‘兩不找’、解除合同、發生活費。”上海理工大學社會學教授王波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作為經濟條件相對較好的上海,對于下崗工人的生活保障很關注,投入了不少。”
統計表明,上海市下崗工人以“買斷”類型居多,占總數的80%。“這說明上海市的企業改制工作較為徹底,絕大部分下崗職工已經完成了身份置換,由‘單位人’變為‘社會人’,相對穩定。”上海市總工會人士指出。
2008年7月12日,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相關人士接受《中國經濟周刊》采訪時表示,下崗工人的概念起于上世紀90年代初,但是在早些時候,本市“再就業工作”已經結束,實現了“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向失業保險并軌”,因此原來的“下崗”概念已在公眾的視線中消失。
“不管是尋求再就業、還是自主創業,均能享受相應的優待。”上海社會科學院經濟學博士李家杰告訴《中國經濟周刊》,“根據上海市規定,其社會保險的繳費基數,不低于政府公布的當年城鎮最低工資標準。”
“下崗與失業并軌,下崗職工將盡早進入到失業狀態。而后,市里的失業保險機制就可以覆蓋在他們身上,社會也啟動相關機制幫助他們尋找就業機會。總體上看,目前,上海地區的原‘下崗工人’生活基本上平穩。”上海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這位人士告訴記者。
資料鏈接 “下崗工人”,是改革開放中出現的一個新概念,指仍隸屬與某企業單位,因各種原因被精簡下來后,沒有再找到其他工作的人。
作為一個歷史現象,下崗工人出現的起止時間模糊,具體數字難以統計。學界比較一致的觀點是,下崗工人在30年改革開放的中期出現,高峰期是1998年至2001年國企改革向縱深發展時期。其間,每年下崗工人人數都維持在700~900萬之間。
根據《中國勞動統計年鑒》相關統計,中國歷年累計的下崗職工約3000萬。從地域分布看,下崗職工主要集中在老工業基地和經濟欠發達地區,東北三省占25%;從行業分布看,主要集中在煤炭、紡織、機械、軍工等困難行業。
多年來,國家高度重視“下崗工人”問題。1998年出現“下崗”高峰之后,國家著力建立國有企業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制度。2003年,勞動和社會保障部在全國實施的兩期“三年千萬再就業培訓”計劃中,共有2000多萬人參加了再就業培訓,使1680萬人實現了再就業。
與此同時,要求各級政府把“再就業”做為“民心工程”來抓,各地開始將企業裁員逐步依法直接納入“失業保險”或城市“低保”,并積極推進“再就業”工程,使“下崗工人”這一特定人群正逐漸消失。
目前,北京、天津、遼寧、上海、浙江、福建和廣東七個省份已關閉了“企業再就業服務中心”,實現了從“國有企業下崗職工基本生活保障制度”向“失業保險”的并軌。《中國經濟周刊》記者 張俊才/上海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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