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8月,李禮輝從海南省副省長任上調任。兩年之后,中行已經在香港H股及國內A股成功上市。
8月11日下午。回首兩年股改風雨路,他顯得相當淡定從容。
公司治理:決策的鏈條拉長了
中國新聞周刊:到中行兩年多,公司治理方面有何變化?目前董事會跟管理層的工作模式如何?如何保證其有效性?聽說新加坡淡馬錫公司在幫助我們改進公司治理,這方面的進展怎么樣?
李禮輝:過去,國有銀行董事會和管理層是合一的,董事長、行長、黨委書記都是一個人。一個人的好處是能夠很快做出決策,這種決策鏈條最短、效率最高,但很難保證其合理性。現有的體制將決策鏈條拉長了。對于大客戶的授信,我們權限不夠時,要報到風險政策委員會,風險政策委員會還要報董事會。決策鏈條長了,但這樣做更有利于決策的正確性。
在良好的公司治理下,董事會和管理層的目標是一致的,大家分工不同。應該說日常經營工作,都是管理層組織的,由我為主負責的。在大的方面,戰略發展、風險政策確立、內部稽核、關聯交易控制、管理層薪酬確立,都是由董事會負責的。
在一年中,我們會開四到六次董事會。董事會下五個委員會的會議會更多,他們制定一些政策,對管理層授權。在授權范圍內,管理層履行職責。在董事會上,管理層報告經營情況及一些重大的問題。坦率地說,現有的體制是科學的,能夠達到有效制衡的目的。
淡馬錫參加我們的董事會,派駐了一位董事,是非常有名的銀行家。我們在遴選高層管理人士的時候,希望淡馬錫能夠推薦一些人選。在人員培訓方面,他們的幫助也很大。主要對我們的董事會、監事會人員進行培訓。最近我們還要在新加坡準備專門的培訓。
中國新聞周刊:在中行,除董事會、監事會之外,還有黨委會,黨委會角色是怎樣的?
李禮輝:在法律和公司章程中,已經對公司治理結構作了明確規定。作為一個商業機構,我們一定會按照法律法規和章程的規定來做的。作為管理層,我是向董事會報告的。
黨委要發揮體制保障的作用,我作為黨員要受到黨委的監督,如果做得不好,會受到黨委的批評和幫助。
中國新聞周刊:現有公司治理能夠保證中行中小股東的利益嗎?
李禮輝:如果能夠建立一個良好的公司治理機制,特別是良好的法人治理結構,我們就能保證中小股東利益。事實上,大股東和中小股東利益基本是一致的。
我們已經在法人治理上作了很好的安排,聘請了4位獨立董事,其中3位獨立董事分別擔任董事會下稽核委員會主席、風險政策委員會主席以及關聯交易委員會主席。
這3位獨立董事在業內都非常有名望,一位是摩根斯坦利公司的風險總監,另一位是英國央行銀行局局長,還有一位是(中國證監會首席咨詢顧問)梁定邦先生。按照國際慣例,他們必須代表中小股東利益,對銀行進行監督。
另外,還有很多人擔心,國家作為大股東,會不會直接指令銀行向誰貸款。我覺得過去這種問題是存在的,但是現在行政干預已經不存在了。目前的信貸決策和投資決策都是我們根據自己的決定做出的。在此過程中,我們會了解政府的決策和動態,及其對宏觀經濟的評價和判斷。我們也會跟地方政府去了解,哪些是重點項目,哪些企業需要兼并重組,從中尋找業務機會。這些并不表明我們會聽他們的,去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基于上述因素,我覺得大股東是不會損害中小股東利益的。
戰略投資者:上市有他們一份功勞
中國新聞周刊:能否回顧一下中行當時是如何選擇海外資戰略投資者的?
李禮輝:實際上,這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如同戀愛的過程一樣。我們跟很多家銀行都做過接觸。目前投資占比重最大的是蘇格蘭皇家銀行,那我們選擇它,是考慮到它是一家國際一流的商業銀行,在管理、產品創新、信息技術、人員培訓等方面都能給我們提供巨大的幫助。另外,在眾多外資銀行中,他們進入中國的程度最小,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的利益沖突最小。最后,他們也認為,中行適合他們。
淡馬錫是新加坡的國有投資機構,他們在公司治理、IT建設、人力資源等方面都非常具有實力。瑞銀集團在投資銀行的領域具有非常大的優勢,他們的一些產品技術,比如在財富管理方面的技術是非常先進的。
我們希望他們能構成為我們的戰略合作伙伴,在他們進入中國銀行之前,很多合作都已經開始了,正式成為我們股東之后,這些合作就更深入了。其實,他們的加入也提升了中行的價值,資本市場的認同也有他們一份功勞。
中國新聞周刊:合作的保證機制如何,合作的有效性如何達成?
李禮輝:舉個例子來說,我們跟蘇格蘭皇家銀行一起成立了一個戰略合作指導委員會,這個委員會的主席是對方的CEO和我共同擔任。我們兩到三個月開一次會,來談論和研究我們在合作方面的進展情況,解決合作中的問題。在這個委員會之下,我們有很多工作小組,這些小組是根據雙方合作項目設定,由雙方專家共同組成。
這是一種常設機構的思路。另外,我們還互相派遣員工,他們派人來指導我們建立一些新的制度和系統,我們也派人到它那里參加培訓,對他們的現有管理系統做研究。
他們能夠把他們的管理技術和經驗毫無保留地告訴我們。它在我們的投資比例比較高,他們的付出會提升他們的價值。
有人擔心,外國派駐的董事會“水土不服”,我們感覺戰略投資者派駐的董事跟我們合作非常愉快。有的時候,當他們不大了解中國特定的一些情況,以及中國銀行過去的一些問題和情況的時候,我們需要向他們做出說明和解釋。每個月,我們都向董事會和監事會做一些報告,告訴他們我們做了什么,他們也會主動向我們了解一些問題。當我們用國際一流銀行來要求中行的時候,就沒有什么矛盾了。
宏觀調控:放貸多并不一定是好事
中國新聞周刊:國家宏觀調控跟銀行的經營壓力似乎有某種“沖突”,銀行上市后,其財務壓力要求銀行在貸款發放上更上一層樓,而宏觀調控卻要求在某些行業收緊信貸。
李禮輝:如果只是從短期,比如半年、一年來看,發放貸款對銀行的盈利是最有幫助的,因為發放貸款的利差是最高的。但從長遠的角度看,放貸并不一定是最好的選擇。當你發放貸款時,一個重要的前提是,能否保持你的資產的質量,否則就可能因此而付出很高的代價。目前貸款的利差通常就在3%左右,而在香港這樣充分競爭的環境里,利差會更低,通常只有2%多,凈息差只有1%多,不足2%,在內地凈息差可能是2%多一些。按2.5%計算,如果能把貸款成本控制在0.5%~0.6%,會有比較多的錢可以賺。如果成本在1%~2%,扣除稅款、員工成本等,基本無利可圖。而信貸成本一旦高于1.5%,那么銀行注定要虧本。
一旦風險控制不好,信貸成本提高是很容易發生的,我不認為過于盲目的信貸擴張對銀行來說是多好的事情。
事實上,國家需要進行宏觀調控。當調控剛剛來臨時,銀行也的確會感到壓力,會發現自己的市場機會少了,因為有的企業經不住調控的考驗而退場,這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違約率的提高和不良貸款的增加。 但同時我們應該看到,正是這種宏觀調控,防止了風險的過度集中,使之不會演化為全行業或整個區域的集中風險。比如,過去曾經在某些地區出現過整個房地產業的崩潰,那叫“覆巢之下,沒有完卵”,如果早一點進行調控,把那些孵化不出小鳥的蛋取掉,剩下那些蛋會孵化、成長。所以國家宏觀調控從長遠來看是相當必要的,可以為銀行的經營提供一個更好的宏觀環境。
對一個商業銀行而言,個別的風險是有能力把關的,但如果系統性風險集中爆發,是沒有哪家銀行能夠幸免于難的。比如1997年到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發生時,即使經營比較好的如匯豐銀行,貸款不良率也高達兩位數。
基于這種認識,中行還是比較謹慎的。過去兩年,我們一直在主動調整我們的客戶結構、信貸結構,貸款的增長率只有5%左右,在所有銀行中是最低的。經過兩年時間,中行的風險管理體系已經完成重構,風險管理能力大大增強,所以今年上半年我們的貸款增長比去年同期要快,但仍低于全行業的平均水平。今后我們依然會保持謹慎。雖然短期內我們沒有因為貸款的大幅飆升令盈利有很大提升,但我們相信,從長遠來說把風險控制在能夠把握的范圍之內更有利。
中國新聞周刊:您曾出任海南省副省長,這是否對您理解宏觀調控起到很大作用?
李禮輝:作為銀行高管,需要歷練學習的過程。作行政官員的時候,能夠對經濟、社會各個板塊之間的關系有更加深刻地了解。成為銀行高管后,能夠對國家的宏觀調控有更好的理解。比如,我覺得政府肯定需要宏觀調控,這是為了保護經濟整體的穩定發展,但調控力度過大后,會損害經濟增長,可能會付出失業率過高的代價,這又會引發更多的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您認為當前的流動性過剩局面會持續多久?國家實行緊縮政策,是否會對中行盈利造成壓力?
李禮輝:在當前流動性比較充裕,銀行信貸增長過快的情況下,央行采取了一系列措施,產生一定效力,對改善流動性過于充裕的局面有所幫助。未來是否過剩,取決于很多情況。比如人民幣兌美元的匯率變動情況,這涉及到基礎貨幣的供應。如果國家的外匯儲備仍增加很快,人民幣基礎貨幣也會增加,這肯定會使人民幣流動性過多。再看國內資本市場,比如基金和股市,如果股票市場發展很快的話,也會吸納一部分市場資金,一部分資金會從銀行轉向股市,從而起到緩解流動性過剩的問題。
此外,還取決于銀行信貸體系的運用效率。我個人認為流動性問題是一個相對概念,除了會受到基礎貨幣供應影響,還有其他因素都會發生作用。比如融資如果都依賴銀行貸款,那么銀行流動性肯定會偏緊。但這幾年我們很高興地看到,中間業務如票據承兌的發展緩解了企業對銀行的過分依賴。此外企業資金周轉速度(周轉越快,流動性越多)也是一個因素。預計未來半年到一年流動性可能會保持相對平衡。而且央行還是有貨幣政策調控空間的,包括發行定向票據,提高存款準備金率等。
緊縮政策對我們影響不大。我們現在的存貸款比例并不高,只有60%多,央行的調控對我們貸款的資金供應能力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未來發展:立足本土綜合經營
中國新聞周刊:中行海外的優勢一直非常強,那么中行未來的海外戰略是怎么樣的?
李禮輝:我們的想法是,立足于本土業務的基礎上,加快國際業務的發展。因為離開了本土優勢去發展海外業務,那是沒有根的發展,我們也很難在海外同國外大銀行競爭。其實,我們在海外的發展也是要跟中國經濟全球化緊密結合的,我們應該著眼于和中國企業及個人的全球化同步。我們的經驗是,當中國的一些大客戶走向世界的時候,我們是一直在跟著他們走的。
我們會進一步考慮海外分支機構的布局,選擇一些重點布局或者加強原有的分支機構。也不排除海外并購的可能性,當機會出現時,我們會認真研究。
中國新聞周刊:一種說法認為,中銀香港的經驗可以復制給中行,您如何看?
李禮輝:中銀香港對我們非常重要。中行在很多方面借鑒了中銀香港的經驗,我們目前很多中高層管理人員都是來自中銀香港,我們集團董事會秘書就是中銀香港董事會的秘書兼任的,財會部的副總等很多類似職位的人員都來自中銀香港。
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將中銀香港私有化的打算。我們仍在強化它的力量。我們借鑒了中銀香港的成功經驗,但是就像香港無法在內地復制一樣,中銀香港也很難在內地復制。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銀行在混業經營上,有何想法?會如何實施?
李禮輝:我們將混業經營叫綜合經營,國家“十一五”規劃已經確定銀行要做綜合經營試點。我認為,這種綜合經營的試點不會只有一家。如果國家要選擇一家銀行作試點,那么中國銀行的條件是最好的。我們希望在上市銀行架構之內嘗試綜合經營。我們已經在爭取更好的架構和更多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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