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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周刊第376期封面
為什么中國盛產游客卻最不會玩?
游客帝國
你想“環游全世界”嗎?
2005年,《新周刊》與新浪網借助網絡投票的形式,排列出“中國欲望榜”。排在前三位的是:更多的錢(72.68%)、環游全世界(65.12%)、中國世界第一(54.09%)。之后是開名車、住別墅、博覽群書、朋友遍天下、做老板、中大獎和桃花運。
旅游的欲望矗立在民富和國強之間,逐年高漲,成為現實。“中國人來啦!”——世界各地的城市、政府機構和相關從業人員懷著喜悅和忐忑的心情,順應中國游客的到來進入相應的迎賓模式、語言模式、營業模式、特色文化展示模式和貨幣兌換模式。
在大旅游時代,旅游業興旺發達、游客縱橫四海的中國正在構筑隱形的“游客帝國”。
現在是全球人與這個“游客帝國”接觸的初期,中國游客的境外表現參差不齊,一周跨數國的高效之旅也與西方主流不同。但很快,以中國人的適應能力、模仿能力和不輸于人的自尊心,“中國老外”在世界各地的形象必會有更好的質變,中國人將成為全球最受歡迎的旅人之一。
2020年將是“游客帝國”全盛時期的開始。世界旅游組織預測,屆時中國將成為世界第四大客源輸出國和第一大旅游目的地國。相信到那時,《中國公民出境旅游文明行為指南》和《中國公民國內旅游文明行為公約》已經從紙面進入到中國旅人的血液里了。
熱眼向洋看世界,不把自己當外人。全民旅游和全球旅游正在催生外向型城市、外向型經濟與外向型國民。中國,這個形成中的“游客帝國”,正在通過游客締國——締造“旅游讓生活更美好”的文明之國。
為什么中國盛產游客卻最不會玩?
中國盛產游客,他們足跡所及之廣闊、出行人口之眾多、沿途花費之巨大、文化探索之深入、往來世界之頻繁,甚至讓他國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也發生了小小的改變,堪稱“游客帝國”。
文/文爾達
他們裝備昂貴的萊卡相機,只為在景點前用10秒拍下V字手勢;他們用7天游遍歐洲12國,每天都發條到此一游的格式化微博;他們穿著短褲白襪加皮鞋,卻在香奈兒門店前大排長龍……他們是中國游客,是歐債危機的救星,是Mandala Research調查得出的全球最討人嫌游客排行榜第二名——第一名是美國。值得琢磨的是,在全球GDP排行榜上,也是中國排第二,美國排第一。
中國盛產游客,他們足跡所及之廣闊、出行人口之眾多、沿途花費之巨大、文化探索之深入、往來世界之頻繁,甚至讓他國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也發生了小小的改變——這是屬于中國人的大旅游時代,大陸游客縱橫四海,讓中國堪稱“游客帝國”。
路引加上“父母在,不遠游”的祖訓,讓中國幾乎變成一個宅男帝國。但在錯過了大航海時代、工業革命等時代拐點之后,世界終于在21世紀見證了一個游客帝國的崛起。
中國最早的旅行家叫做周穆王,他也是中國自駕游愛好者的祖先——他有一輛由八匹駿馬拉的“悍馬”,性能好到日行三萬里,帶著他從西安出發,一路走到中亞。后世的一位無名粉絲帶著對這位旅行家的仰慕之情,誤打誤撞制作了中國第一本路書:《穆天子傳》。
夏商周時期,游客仍然多是王侯,公款旅游屢屢載入史冊;春秋時,教育家孔子的旅行最有時代意義;秦漢時,低級公務員亦有了出差機會,游客發現了“當地特產”才是旅行永恒的主題——例如徐福不惜揚帆出海,以為跑到濟州島就可以找到長生不老藥;漢朝時,商人踏上了絲綢之路,而游人隊伍里也加入了司馬遷這樣搞田野調查的史圣。
到魏晉南北朝,知名游客基本上都是騷客,各種詩歌游記不遺余力地做著地方營銷;隋唐時,著名游客隋煬帝開鑿大運河大搞江南巡游,為科舉長途跋涉的考生也成為了飄一代;宋元時,游客中混入了老外馬可·波羅,而名氣不大的汪大淵也很爭氣,往東去到菲律賓,往西去到伊拉克,往南去到坦桑尼亞,朱彧則證明了宋朝時廣州已經有人在用指南針。
到明朝,出百里外必需路引,加上“父母在,不遠游”的封建思想,讓中國幾乎成為一個“宅男帝國”,沒有功名的庶民是寸步難行。但明朝偏偏除了盛產名太監,還出產知名旅行家——鑒于歷史總是充滿了戲劇性,最有名的旅行家和太監果然是同一個人,他的名字叫鄭和。
盡管如此,鄭和絕對不是明朝唯一成名的旅行家。隨便舉一個例子,當時有一個人,19歲父親就去世了,但偏偏又得到了非主流母親“志在四方,男子事也”的批準,成為了一個沒有政府資助的民間地理學家兼旅行達人,游遍中國十六個省,寫出至今依然人氣極高的旅游暢銷書——《徐霞客游記》。
《徐霞客游記》是中國最好的旅游廣告,徐霞客到此一游的地方全部擁有了開發成旅游景點的理由。一旦這些地方的門票漲價,就有人思念徐霞客,網文《徐霞客在今天成為旅行家要多少錢》便是其中一個證據。
遺憾的是,仁宗因“經濟空虛”頒布“片板不得入海”、“沿海居民內移一百華里”的敕令,讓本來朝氣蓬勃的中國旅行家就此在未知的世界航路上缺席。恰逢其時,在大洋的彼岸,“游客”漸漸成為一種改變世界的力量。
15世紀末到16世紀初的大航海時代,歐洲人忙于尋找地理上的空間坐標,西班牙、葡萄牙人洋溢著地理大發現的熱情;18世紀的啟蒙運動之后,歐洲人又開始尋找文化上的時間坐標——他們進入希臘,進入地中海,只為進入想象中的古代文明,進入想象中的東方;18世紀到19世紀的英國工業革命,女人也加入了探索世界的旅程,蒸汽機車的窗戶讓婦女也可以眺望遠方;而整個20世紀,暴發戶美國人則開始到歐洲尋根,也開始“征服”世界之旅。當然,不能忽略的是,戰后好學的日本游客也開始在全世界游走。
到了21世紀,中國終于作為一個“游客帝國”崛起。對他國而言,中國游客從見識淺薄者、學習者、獵奇者,變成了GDP的增長點,變成了衰敗經濟的拯救者,變成了外交事件中不得不考慮的籌碼,也變成了一種隨處可見、人數眾多卻非本國國籍的社會“新成員”。
在20世紀,游記曾經是中國的社論,中國人到歐洲并不是為了買LV,而是為了尋求救國之道。今天的中國游客,是取經人還是小丑?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最使人感覺到世界大倒退的,莫過于限制人的行動自由和減少人的自由權利。1914年以前,世界是屬于所有人的。每個人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沒有什么同意不同意,沒有什么允許不允許。”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中郁悶地說。
但對中國游客來說,20世紀卻是一個看世界的奇妙開始——康有為在1898年戊戌變法失敗后流亡國外,“流離異域一十六年,三周大地、遍游四洲,經三十一國,行六十萬里路,一生不入官,好游成癖”。作為中國人,他的視角和老外是如此的不同——在啟蒙運動時期,意大利是歐洲人向往的旅行目的地,旅行者試圖尋覓古希臘人和古羅馬人的文化遺產,勃拉姆斯去了8次意大利,歌德也曾拋下魏瑪公國樞密顧問的工作,遠行意大利寫作(有人吐槽說主要原因是躲避債主)。但等到康有為過來看的時候,就覺得意大利不過是個窮地方,而且這個國家CEO的手段也不怎么樣:“民貧而賦重,則以治海陸軍之故也。”
1903年,梁啟超到美洲走了一圈,從此有了談城市、談政治、談社會的《新大陸游記》;同一年,晚清奇女子單士厘跟著丈夫離開日本,踏上她遍及俄、德、法、英、意、比、埃、希的漫長旅途,終于發現了裹腳不是女人的義務,因而寫成最早的中國女人出國游記:《癸卯旅行記》。
在20世紀,游記曾是中國的社論——上述人士的一個共同點,是游記闡發了他們政治改革的思想,想在西洋找到中國將來發展的鏡像。中國的救國游客努力了幾乎整整一個世紀,大片《建黨大業》里就提及毛澤東到北京,亦是為了與同伴募款到法國去,尋找救國之道。
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由獨立的封建國家逐漸淪落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旅游業低調誕生——晚清時,上海租界區有為外國旅游者服務的“旅行社”;1923年,上海銀行家設立“銀行部”,為中國人辦理出國手續兼代訂車船票;1924年,第一批老外的旅游團赴杭州游覽(但直到2012年,福建省建寧縣才“迎來首批純種外國人”);1925年,中國有到日本的“觀櫻團”;1927年,中國有了第一本《旅行雜志》,同年“中國旅行社”也申請到了營業執照……值得慶幸的是,那個時候的中國人到歐洲并不是為了買LV,他們放入旅行箱的,是一份別緒,一份忐忑,一份期許。
1949年之后,“華僑服務社”、“中國國際旅游社”、“中國旅行游覽事業管理局”相繼出現。但直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中國對國內旅游依然實行“不宣傳、不提倡、不反對”的方針。好在,急之國一字記之曰“快”,在短暫的30年后的今天,當羅浮宮的門票只收85元人民幣時,張家界的天門山舞臺劇的貴賓票就要350元。
澳大利亞人因為中國人開始吃鮑魚;英國人戲謔人民幣是北京鎊;韓國地鐵報站采用漢語;雅加達的超市掛大紅燈籠促銷;美國的酒店房間開始配上電熱水壺,酒店提供粥和咸菜,還做大了中國人最愛的奧特萊斯;歐洲將“請勿吐痰”和“歡迎使用銀聯卡”都做了中文標識……短短30年,中國游客展示出無形的力量,它甚至改變了他國的社會生態。
時至今日,有一種GDP叫做中國游客——這個邏輯對中國的旅游城市與他國的旅游城市都管用。加拿大聯邦國庫委員會主席戴伊就拿出過如下數據:2020年,將有一億中國人出國旅游,而中國游客在加拿大平均花費一般為每人1600美元。
于是,在國內,一心為地方GDP作貢獻的旅游景點要么變成假古董,要么破壞生態環境,要么將文化傳承拋諸腦后;在國外,本該浪漫的異國旅行,時常被旅行社設計成只為購買伴手禮的銀聯卡之旅。其中,總有些中國游客的不守規矩與瘋狂血拼,讓一心搞好旅游業的老外痛并快樂著——美國《基督教科學箴言報》曾有文章,標題是《中國游客:亞洲新的“丑陋的美國人”》。可見美國人自己也不怎么樣,即使弄出一個《世界公民行為準則》也沒有起色。
中西方的文化差異讓一些中國旅行團在老外眼中變成來自東方的馬戲團,團友則淪為了帶來快樂(例如數錢數到手抽筋)的“小丑”。但是,這仍是一種難得的進步——零點調查公司1995年第一次進行“中國人眼中的世界”調查,城鄉居民中超過40%的人直接回答不知道或者與我無關。而17年后的今天,中國游客起碼不再為認識自己而疲于奔命,終究開始認識世界。
所以說中國盛產游客,但大部分人連怎么玩都學不會。拉闊視野也好,體驗文化也罷,中國游客似乎應該先學的,是怎么去玩。
《孤獨星球》作者托尼·惠勒和莫林·惠勒夫婦有一個說法,認為旅行是一種人類的本性,也是地球生物的本性。“旅途中,人類的天才智慧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旅途中,有新奇的感受,有神奇的發現,有生活的改觀,有人生的超越。真正的旅行是一種人生體驗。”
因此選擇旅行方式,也是在選擇生活方式。有人窮游,陳宇欣搭火車晃晃蕩蕩走完西伯利亞鐵路全程,順便成為中國北極裸泳第一人;有人打工游,吳非全球旅行打工,一年實現一個夢;有人貫徹周作人“30歲后旅行只是為了吃”的思想,記者蔻蔻梁辭職80天環球旅行;有人立志環游世界,60多歲的張廣柱夫婦賣掉房子環游世界,最后變成了伊利廣告;還有12個年輕人賣掉房子、辭去職務,用800萬買了兩輛房車,如今正在環游世界。
事實上,不同的社會階層已經發展出不同的旅游方式——師奶帶著電熱水壺和簡易麻將參團、高富帥到非洲打獵、白骨精到歐洲滑雪、富二代去歐洲游學、驢友3000元游遍歐洲、裸婚夫妻蓄錢到巴黎和平街13號買卡地亞、小清新窮游你幾乎沒有聽過地名的地方、理科男則騎著自行車全世界找Wi-Fi。
有評論說“中國人只有旅游沒有旅行”,這可不是“游客帝國”應該有的文明。“游客帝國”所見的世界(world),不應是被金錢(money)顛倒的morld——每一個旅人的每一段旅途,縱使再微不足道,也是一個認知世界的小小火花,有一天它會改善自我生活的處境;每一段旅途的每一次經歷,都是人生最好的手信——手信不是指給美女同事買的Longchamp餃子包,而是精神上從未有過的體驗。
游人所見的世界,可以改換內心的天地。也許,旅行不一定有收獲,不過是做點無用的事;旅行是無分遠近的,皆因風景可能就在身邊;旅行未必有目的地,雖然漫游的旅人總是突然就找到人生方向;旅行甚至不是必須的,只要你在無趣的日常生活之中,依舊可以找到幾乎擦肩而過的感動。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至此,不妨捫心自問:即便游客帝國已經崛起,但你旅行的意義找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