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長城究竟有多長？
董耀會欣然一笑，“現(xiàn)在，正逐漸把謎底給揭開?！?/p>
今年4月，國家文物局和國家測繪局聯(lián)合宣布了明長城的最新測量數(shù)據(jù)：明長城東起遼寧丹東虎山，西至甘肅嘉峪關，全長8851.8公里。
有史以來，明長城第一次有了精確長度。
“今明兩年，對秦漢及其他時代長城的測量工作也將全面啟動。到那時，所有長城的長度都將水落石出。”董耀會滿懷信心。
一目了然的明長城數(shù)據(jù)，得來不易。
董耀會說，這次調(diào)查始于2007年5月，歷時近兩年，總行程超60萬公里，還首次采用了航空遙感、地理信息系統(tǒng)、全球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等測繪技術(shù)。
“通過測量發(fā)現(xiàn)，明長城實際比明代文獻記載長出2000多公里。”董耀會說，“這主要是因為把山險墻的長度也納入了明長城中。”
山險墻是否是長城的組成部分，過去，有很大爭議。很多專家學者提出長城首先應該是人工建造的，照這個定義，山險墻就不算是長城的組成部分。歷史文獻記載修筑的長城也不包括山險墻。
“為什么其他地方修墻，這兒卻不修呢？” 記者問。
“因為這里地勢陡峭啊，”董耀會聽后直起身，用雙手比劃著解釋起來，“人們利用這些山險后，就不必再另外修筑城墻了。”在董耀會看來，山險墻也屬于長城防御體系的組成部分，如果不納入長城的范圍，長城的整體面貌就反映不出來。
“你瞧，這次明長城調(diào)查就是以國家行為向社會宣示，山險墻也是長城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將對長城的定義產(chǎn)生很大影響?！?/p>
“就是說，今后長城的概念不僅是指那些人工構(gòu)造的建筑物，也將包括人們對自然條件的利用？”
“沒錯?！倍珪呛且恍Γ匾巫又小?/p>
如今的長城怎么樣
前不久，國家文物局副局長童明康介紹，現(xiàn)在查明的明長城人工墻體長度為6259.6公里，按照《長城資源保存程度評價標準》，已消失的部分占明長城總長度的三成。
“目前保存較好的比例只有不足10%，一般的只有約20%，長城墻體保存狀況總體堪憂?！蓖骺档膽n慮，溢于言表。
這份憂慮，于董耀會則是親歷的痛。
2002年8月，董耀會帶領由中國長城學會組織發(fā)起的“長城考察萬里行”一行人，來到河北省張家口市狼窩口長城。當他們順著長城往上爬的時候，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里一段原本一人多高的千余米墻體遺址不見了，石料被取走，長城被削平，原地只剩下一個接一個的土坑和清晰的車轍。
“咋回事？山下要修公路，跟農(nóng)民要石料，農(nóng)民就上山挖長城。一條長溝把長城地基都挖了。拆下來的長城石料，被15塊錢一拖拉機給賣掉了?！碧崞疬@事，董耀會的臉上寫滿氣憤和悲傷。
1984年走長城時，董耀會曾在山西左云目睹長城被推土機撕扯重創(chuàng)的慘狀。當時，董耀會憤怒地發(fā)誓，要將破壞者送進監(jiān)獄。他接連找了縣委、縣政府、地委、地行署。最終，處理意見下來了：對拆毀長城的破壞者，黨內(nèi)警告處分，罰款200元。
18年后，從張家口被毀長城回來的那個晚上，董耀會再度欲哭無淚，無法入睡。
長城本已衰老，老者2000歲，幼亦500年，有的砌磚開始老化，有的墻體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大自然的長期侵蝕，是這些年長城日漸破損的一個原因：閃電曾將結(jié)實的敵樓生生劈開，地震也給墻體造成毀滅性的坍塌，就是平平常常的風雨，也會在長城上留下歲月的印痕。
但最令董耀會揪心的，是人為因素造成的長城破壞。
河北某村一個村民在長城上建廁所，并在城墻上打洞挖溝用于排便；山西某廠想把兩個磚瓦廠合二為一，嫌長城擋了道，于是把60米長的長城遺址全拆掉；被譽為寧夏“八達嶺”的賀蘭山北岔口長城腳下，采石場放炮隨時威脅著長城的安全。這些年來，在長城上私建廟宇、亂挖亂建，以長城為羊圈墻、廁所墻，在長城上掏窯洞居住、儲物的現(xiàn)象，更是屢見不鮮。
“可能就在咱們兩人說話這段時間，不知哪兒的長城又被拆了。”董耀會在很多場合痛心地說，長城再大再長，也經(jīng)不起這樣破壞。
在多次長城考察中，董耀會發(fā)現(xiàn)，即使是出于好意修復長城，也存在著不少問題。
河北白羊峪新修復的長城一片灰白顏色，原有城墻的殘存部分，有的在砌筑新墻時被拆除，有的則被白灰抹得“煥然一新”。
遼寧虎山長城的修復大多是用城磚砌起來的，然而專家的考察證明，除一號臺址發(fā)現(xiàn)很少的殘磚之外，這段長城是極少用磚的。
山東的一段長城，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齊國用石頭砌的，雖然有2000多年的歷史，但今天的游客沒有辦法爬。于是當?shù)匾宦暳钕虏鸬?，按照八達嶺那樣又大又雄偉的樣子建造了一個新長城。
“不能再給長城‘貼瓷磚’了?！倍珪宦晣@息。
在多個場合，董耀會都曾苦口婆心。他說，我們要學會接受欣賞長城的殘缺之美，那里的每塊磚頭都承載了歷史的信息，它讓我們睹物思人，感受生命信息的延續(xù)，這種延續(xù)是無價的。“不遵照歷史的真實，不遵循‘修舊如舊’原則的盲目修復，是對長城的另一種破壞?！?/p>
還有一種破壞，也讓董耀會時時揪心。
近年來，長城旅游越來越熱。本來，人們到長城旅游，感受長城，這個愿望很正常，也是長城價值的體現(xiàn)。但由于缺乏嚴格管理和科學規(guī)劃，目前已開發(fā)的長城景點，普遍存在著商業(yè)化過于嚴重的問題。長城附近的商店、飯店、賓館和游樂設施越建越多，規(guī)模也越來越大。特別是一些還不具備旅游開發(fā)條件的地方盲目搞開發(fā)的行為，更令人擔憂。
“這種‘村村點火，處處冒煙’的開發(fā)方式，如果不進行有效管理，會對長城造成很大破壞?！倍珪o鎖雙眉。
董耀會經(jīng)常在長城沿線跑。用他自己的話說，這好比足球運動員的場上“跑位”?！啊芪弧灰欢ㄟM球，但對長城保護能起到一定的牽制和拉動作用?！?/p>
這些年，“跑位”過程中的董耀會，心情比過去好多了。
2006年《長城保護條例》實施以來，全國各地的長城保護工作都有了較大的發(fā)展，取得了較好的成績?！拔覀冊陂L城沿線跑動的過程中，很真切地感受到這一點。”董耀會說。
貫通遼寧省西部與內(nèi)蒙古東部的鐵路大通道巴新鐵路，在經(jīng)過內(nèi)蒙古林西縣時要穿越金長城。最初的設計方案中，項目方計劃拆長城。當文物部門明確告之工程不能破壞長城遺址之后，項目設計方案改變?yōu)樵诮痖L城下面挖一條隧道通過，以避免對長城造成破壞。在改變的新方案中，巴新鐵路還自覺繞過了金長城的一個屯兵城堡。
秦皇島市盧龍縣有個桃林口村。過去，村民們爭相從長城上拆磚，蓋屋盤院，全村近400戶人家，有70%的房屋、院墻都是用長城磚壘的。如今，村民自發(fā)在村部的小廣場上立起了一塊“知恥碑”，碑文是：過去我們錯了，因為不知，拆長城磚蓋房盤院，國寶未被珍視，取之方便，棄之隨意?，F(xiàn)在我們知錯了，因為覺醒，把長城民宅保留下來，刻上心中的痛，明恥辱，警后世。
《長城保護條例》實施后，寧夏鹽池縣制訂方案，使長城保護工作具體化。為保護長城，縣政府在境內(nèi)93公里的長城兩側(cè)修筑了圍欄。
前幾年，北京延慶石峽村成立了“義務保護長城協(xié)會”，成為全國第一個以保護長城為宗旨的村級民間組織。自愿加入這個協(xié)會的人很多。
長城保護意識越來越深入人心，這讓董耀會感到欣慰。
“不過，根據(jù)此次明長城資源的調(diào)查結(jié)果，目前長城保護管理體制混亂、力量薄弱的問題依舊存在，長城仍缺乏系統(tǒng)的監(jiān)測和管理?！倍珪粺o憂慮地說。
長城保護，任重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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