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之后,暗殺之風非常興盛,在“正史”上也可窺見一斑。例如:《資治通鑒》二一五記載說:“(李林甫)自以多結怨,常虞刺客,出則步騎百余人為左右翼,金吾靜街,前驅在數百步外,公卿走避。居則重關復壁,以石甃地,墻中置板,如防大敵。一夕屢徙床,雖家人莫知其處。”防備如此嚴密,想象中的刺客,當然是有神出鬼沒的技能了。唐代武俠小說中空空兒、精精兒就是這一類被軍閥所雇用的職業刺客。
出于這兩方面的因素,唐代武俠小說中的“游俠”也就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老百姓幻想的俠客,為百姓打抱不平的;一種是軍閥所蓄養的“游俠”,為軍閥做保鏢或職業刺客的。后一種其實只是統治者之間爭權奪利的工具、看門的鷹犬,實在不能稱為“游俠”。還有一種更復雜的是,本來依附于軍閥,而所做的事情也有符合于當時百姓的愿望的,如《紅線傳》中的紅線,以節度使婢女的身份,憑個人的能力,制止了兩個藩鎮的割據戰爭。
唐代著名的武俠小說有《紅線傳》、《虬髯客傳》、《劉無雙傳》、《昆侖奴傳》、《聶隱娘傳》,等等(空空兒、精精兒則是附在《聶隱娘傳》中)。《虬髯客傳》與《紅線傳》這兩篇尤其寫得出色。
《虬髯客傳》寫隋朝末年,楊素當權,書生李靖以布衣進謁,愿獻治世奇策。楊素傲慢無禮,李靖直斥其非,侃侃而談。楊素身邊一個執紅拂的婢女對他甚為注意,當晚李靖回到旅店,紅拂便來私奔。二人途中遇虬髯客,意氣相得。虬髯客本有爭霸天下雄心,后來見了李世民,認為李才是“天下真主”,遂把所積的資產送給李靖,讓他去輔佐李世民統一中國,自己則到海外稱王。
紅拂、李靖、虬髯客這三個人物都寫得非常生動,性格鮮明。后世稱他們為“風塵三俠”。但這“三俠”的“俠”的表現,卻又各個不同。虬髯客豪邁絕倫,紅拂是豪爽脫俗,李靖則在豪俠之中帶了幾分書生氣。小說中旅舍遇虬髯客一段,寥寥數筆,就寫出了他們性格的分別(引文及評論見《與武俠小說的不解緣》一篇)。
紅拂作為一個女奴,而敢鄙視權傾朝野的楊素,認為楊素是“尸居余氣,不足畏也”。而且毫無愿忌地走出相府(楊素官位“司空”,相當于宰相),選擇自己的自由幸福。這反映了反封建束縛的要求,是《虬髯客傳》進步的一面。
但《虬髯客傳》在思想上也有極大的缺點,那就是認為“真命天子”是不可抗的正統觀點。試看像虬髯客那樣非凡的英雄,見了唐太宗尚且推枰斂手,甘拜下風,不敢逐鹿,自己到海外另辟事業。至于李靖那就更等而下之,只配為李世民打天下了。作者的立場,顯然是在歌頌“天子圣明”,維護李唐王朝的。
《紅線傳》的主角“紅線”是潞州節度使薛嵩的婢女,小說寫另一個節度使田承嗣想吞并潞州,薛嵩憂懼,無法可想,紅線便自告奮勇,替他去探虛實。一個更次,往返七百余里,將田承嗣床頭的金盒取回為信。薛嵩遣使者送返金盒,田承嗣驚恐非常,趕忙和薛嵩修好,一場戰禍,遂得避免。
小說的主角是個婢女,以奴隸作為小說的主角,在封建社會中確是大膽之作。但寫紅線是為了對薛嵩“感恩圖報”,才去取金盒,弭戰禍,盡管這符合于當時百姓厭惡軍閥混戰、要求和平的愿望,但把一個“女俠”變成了軍閥的工具,這卻未免大大減弱了作品的價值,也損害了作者所要著意描寫的“女俠”的精神面貌。另外,小說中的佛道迷信思想,如說紅線前生本為男子,因犯過錯,而“陷為女子”,現在為百姓立了這場功德,就可以“還其本形”,重為男子,等等,這也是小說中的糟粕。
唐代的武俠小說都是短篇,如《虬髯客傳》、《紅線傳》都不到三千字。在這么短的篇幅中,寫故事、寫景物、寫性格,每一方面都寫得很精彩,這確是極不容易的事。從這里也可見到它的藝術功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