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歲那年進了古玩鋪
石:陳老,上海剛剛開過世界華人收藏大會,上海的文藝界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海內外收藏家的反響都很熱烈,這件事可能會繼續進行下去。會議期間,來自全國的收藏界朋友一直惦記著您,如果你能出席的話,那就太好啦。會上,大家說到您,認為您的大作像《古玩史話與鑒賞》、《文物話春秋》、《古玩談舊聞》等等,非常有歷史價值,而且生動豐富。您是在什么樣的機緣下寫作這些故事的?
陳:史貴存真,不能胡編臆造。我為什么能寫出這么多東西呢,除了我自己的經歷,還采訪了許多老人,跟他們聊出來的。
我們家是個大家族,很多人與古董行有關。祖父在北京開銀樓,他是一個銀匠,我父親后來也做了銀匠。那跟古玩有什么聯系呢?過去宋瓷口沿殘的需要鑲口,那就是銀匠的活。我的大爺(伯父)陳中孚宣統二年(1910年)就來北京古玩鋪學生意,他當時是跟后來的大古董商岳彬一塊來的,是由我的表舅爺常惠川帶來的。表舅爺是給清宮里頭的慶小山當管事的,慶小山專門負責宮里的古玩陳設,他也就和古董行、古玩商來往密切,還跟著買了一些古玩。
石:您就是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進的古玩行,并且逐漸長大。
陳:我是這個家族的長孫,小時候念《四書》,寫毛筆字,學古玩。10歲那年進入伯父的文古齋當學徒,慢慢看到伯父的兒子上中學念書,而我老當學徒,于是也想上學,渴望新式教育。先是認識了一個地下黨,看了一些進步書籍,后來和同學杜國元一起,準備去解放區。結果陰差陽錯我沒有走成,只好回來和家里談判,最后家里同意讓我念書。我在輔仁大學念過經濟系,在華北人民大學畢業,畢業的時候就已經入了團、入了黨,于是就參軍南下當干部。解放后一直在兵工系統教了30多年的馬列主義課。
寫書,是為了“以人為鑒”
石:那您又是在什么時候開始重拾話頭,著手寫琉璃廠古玩鋪故事的?
陳:那是1985年以后,我那兵工管理干部學院要撤消,領導要讓我去經商,我說我干不了,就等著不久離休。于是從那時起我就開始采訪那些古董商。那些老人當時還都健在,20多年來我采訪了500多人次,那時候跟我常來往的有十幾個人,我幾乎天天去拜訪他們,采訪兩三次以上的有50多人。他們這些老人也說,如果他們這一代人死了,誰想寫也寫不出來了。我一邊寫,一邊這些人就一個個相繼過世了,如今只剩故宮博物院的耿寶昌一個了。
石:您是為我們搶救了一段珍貴的歷史,那么在您寫作這些故事的過程中最大的體驗和感觸是什么?
陳:古人講:“以史為鑒,可以知興衰。以人為鑒,可以知榮辱。”我寫書堅持實話實說,把隱蔽的許多事情說了出來,其中很多事件發人深省,甚至沉痛。比如說,常惠川把我伯父和岳彬從鄉下帶來京城以后,他有一個鼎,他原本以為是夏商周三代的東西,后來鑒定下來是秦的。這樣就買貴了砸在手里,在老家存了不少年。到日本鬼子來的時候,常惠川也已故世,他的兒子是我的表大爺,就把那鼎拿到文古齋我伯父那里去了,說讓他保存著。1947年的時候,我伯父陳中孚偷偷和岳彬一起把那鼎低價賣給了一個美國人。我那表大爺知道后不樂意啊,說太便宜了你得給我買回來。為了這個事情,他經常從老家鄉下到京城來回跑,來要賬、交涉。這個時候,我們鄉下那片正逢共產黨和國民黨拉鋸戰,有時候國民黨來,有時候共產黨來,當時也有農會,還有還鄉團。農會的人認為我的表大爺老往京城跑,是去勾搭還鄉團來著。因為這個,等到土改的時候,我的表大爺全家都給打死了,兒女都沒有了。
所以,我為什么要寫這些東西呢。就說這件事情,他們兩人都是常惠川帶來學古玩鋪的,但是最后因為一個鼎的問題,東家掌柜都不給人家錢,讓人家來回跑,因為這事讓他絕了后。這里頭說明一個問題,就是岳彬和我大爺陳中孚他們倆在做人上都不怎么的,所以最后他們的結果也不好。因此,我感覺到寫古玩就是要寫這些,要寫出“以人為鑒”的道理,不是單單的鑒定或買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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