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資料圖:倍受海峽兩岸媒體普遍關注的“張愛玲紀念圖書館”工程,自2002年4月4日在位于上海市打浦橋地區的“東泰花苑”高級住宅小區內正式破土動工以來,目前進入樁基礎工程施工階段。這是臺灣建筑設計師登琨艷先生來祖國大陸12年之后推出的第一件建筑設計作品,也是上海第一個以文化名人冠以名稱,凸現其文化功能的住宅小區“會所”。 中新社發 李江松 攝
13年前的9月8日,張愛玲在美國洛杉磯羅切斯特街道一所公寓的206號房間中離開了人世。她的遺體十分安詳地躺在空曠大廳中一張相當精美的地毯上,一星期后才被人發現。桌上,有一疊鋪開的稿子和一支打開的筆。
崇尚“出名要趁早”的張愛玲,1952年離開上海后在內地銷聲匿跡多年,直到改革開放后,開始在大陸“紅得發紫”,并持續30年不減。
★采寫/《小康》特約記者 張弘
文學研究者、美籍華裔教授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在上世紀80年代傳入內地,使得張愛玲的名字和她的作品(包括錢鐘書、沈從文、林語堂、路翎等一批作家),像“出土文物”一樣浮出歷史地表。由此,才便有了《收獲》刊出的《傾城之戀》以及文學界的相關評論。其后,張愛玲迅速走紅,形成內地的第一次 “張愛玲熱”。一批被塵封已久的作家,如錢鐘書、沈從文等人,也因為夏志清的推崇而同期走紅。
夏志清用42頁論張愛玲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傾城之戀》如此寫道,而淪陷的上海,是張愛玲的成名地。
張愛玲,原名張瑛,筆名梁京,祖父張佩綸是清朝御吏,祖母是李鴻章之女。23歲時,張愛玲以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一炮走紅,成為當時文壇上的一顆耀眼明星。
對張愛玲研究產生推動的,是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1961年,曾與張愛玲當面交談過的文學史家夏志清出版英文著作《中國現代小說史》,張愛玲首次進入中國文學史。
1979年,這部書的中文版在香港出版,并于 80年代初引起了內地學者的注意。此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內地與香港的交流逐漸增多,許多學者從香港帶回了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由此,張愛玲開始進入研究者的視野。
作家止庵說,自己從一篇文章中看到,《中國現代小說史》用了26頁論魯迅,卻花了42頁論張愛玲,就很關注張愛玲, 1991年到香港,自己專門去買了夏志清的這本書。“夏志清在這本書里面推出了四個人,沈從文、張愛玲、錢鐘書和師陀,前三個人因此名聲鵲起并在海外引發研究熱潮,臺港一些著名作家如李昂、白先勇等人都對張愛玲推崇備至,這股風潮回過頭來影響內地。”
寫過《張愛玲傳》的于青回憶,自己1978年在北大上研究生之前,從未聽說過張愛玲的名字。“七十年代末正是門戶洞開,思想解放之時,我們這批‘老學生’如饑似渴地找書讀,越是開禁的,或未曾聞識過的,就越是有興致。我們從圖書館塵封的‘庫本’中找到張愛玲的《傳奇》,當然還有錢鐘書、沈從文、廢名、路翎等一批作家作品,這驟然改變了我們的‘文學史觀’。初接觸張愛玲非常個性化描寫所產生的那種藝術感受稱得上是一種‘沖擊’。不久,大概是1979年,我們磕磕巴巴讀了夏志清英文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越發相信我們自己的藝術判定:張愛玲是不應被文學史遺忘的一位杰出小說家。”
《收獲》讓張愛玲浮出水面
真正促成張愛玲進入內地文學評論界和作家關注的還是《讀書》和《收獲》。
1984年,《讀書》和《收獲》雜志同時發表了作家柯靈的《遙寄張愛玲》,又同時刊登了張愛玲的成名作《傾城之戀》。自此,張愛玲作品進入大眾視野。
《收獲》雜志主編程永新回憶說,柯靈《遙寄張愛玲》在寫完以后,被當時《收獲》雜志的負責人肖岱看到了,當時,這篇文章已經被《讀書》約走了,肖岱認為柯靈的文章寫得很好,考慮到《讀書》和《收獲》的讀者對象不同,加上當時《收獲》有一個介紹作家的作品專欄,每期推出一個,在刊登一篇作品的同時,也刊登一篇有關作家創作的評論。就這樣,柯靈的《遙寄張愛玲》和《傾城之戀》一起刊登在《收獲》雜志上。
程永新記得,“我們發表張愛玲作品,還是有一點點顧慮的。但是,她的小說確實很好,估計發出來即使有一些爭議,問題也不大。”
《遙寄張愛玲》發表后,看過文章的張愛玲的姑媽和姑夫一起找到柯靈,感謝他為張愛玲說了公道話。
而作家阿城曾在文章中這樣寫道:“一九八四年底,我在《收獲》雜志見到《傾城之戀》,讀完納悶了好幾天,心想這張愛玲不知是躲在哪個里弄工廠的高手,偶然投的一篇如此驚人。”
作家蘇童將張愛玲的一部作品選入“影響我的十部短篇小說”,稱張的作品是“標準中國造的東西,比詩歌隨意,比白話嚴謹,在靠近小說的過程中成為了小說”。蘇童說,“我讀張愛玲的作品,就像聽我喜歡的音樂一樣,張愛玲的作品不是古典音樂,也不是交響樂,而是民謠流派,可以不斷流傳下去的。”
作家葉兆言甚至認為,張愛玲的作品讓寢室的夜晚不再孤獨。“大多數讀者恐怕都和我們一樣,或是覺得張愛玲應該一心一意寫小說。”
賈平凹把張愛玲稱作“會說是非的女狐子”,看了她的散文,叫好不迭,又去找她的小說,在香港訪問期間單挑張愛玲的書買。“當看到《傾城之戀》、《金鎖記》、《沉香屑》那一系列,中她的毒已深。明明知道讀她只亂我心,但偏要讀。”賈平凹坦誠自己對張愛玲作品的迷戀。
在研究領域,根據學者艾曉明的回憶,新時期最早重新評價張愛玲的學者是北大王瑤先生的研究生趙園,她寫了《開向滬港“洋場社會”的窗口——讀張愛玲小說集》,這篇文章比《遙寄張愛玲》還要早兩年,后來收入她的論文集《論小說十家》。
隨著時間的推移,內地文學評論界內部對于張愛玲的評價也開始發生變化。 1985年,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等人出版了《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這是首次將張愛玲寫入內地的文學史。在這本影響極大,被全國許多高校作為教材使用的文學史著作中,吳福輝負責撰寫了張愛玲的部分。在論及“孤島”與淪陷區文學時,本書用了大約800多字來寫張愛玲,指出張有“古典小說的根底”,又有“市井小說色彩”,展現了“洋化”環境中仍存留的“封建心靈”和人們百孔千瘡的“精神創傷”。盡管有人后來認為本書評論張愛玲“筆墨相當經濟” ,但是無數的大學生從這本書中知道了張愛玲,按照陳子善的說法,在高校中文系學生的論文中,研究張愛玲的一直名列前茅。
“涉張”圖書達到近百種
80年代學術界的研究帶動了張愛玲著作的出版。出版者一開始比較小心,出版其作品大都打著“研究和教學”的名義,此后便一發不可收拾。
1986年2月,張愛玲的小說集《傳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新排印,前面還附了作者像。1987年3月,《流年》的影印本出版;《十八春》由江蘇文藝出版社重印;《半生緣》由花城出版社重印。此外,張愛玲翻譯的《愛默森文選》由北京三聯書店重印出版。”
1992年,出版界摸準了大眾閱讀取向,出版張愛玲著作。當年,安徽文藝出版社出版了四卷本《張愛玲文集》。花城出版社、浙江文藝社、臺海出版社、華夏出版社、光明日報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山東畫報出版社、四川文藝、三聯等都出版過張愛玲圖書,總數超過50種。
1995年9月,張愛玲在美國逝世,張愛玲再次引起矚目。一些國內報紙均做了重點報道。由文學研究界開始的“張愛玲熱”,此時擴散到公眾領域。據陳子善教授統計,內地眾多出版社,總共推出了近百種有關張愛玲的圖書。另外,一些研究張愛玲及其作品的書籍,也順勢走紅。
在“張愛玲熱”中,張愛玲研究者金宏達、于青主編的《張愛玲文集》影響最大,這套正版發行量達五六十萬套的書,更引來了遍地開花的盜版。時任安徽文藝出版社編輯的江奇勇說,盜版遠遠超出正版,數量無法估計。
《張愛玲文集》是1992年出版的。起初,安徽文藝出版社認為這書很可能賣不出去,把它當作賠本項目,在出版進度上略有延遲。當時安徽文藝出版社社長粱長森到中央黨校學習,于青特地找到他,說明這套書的價值和意義。最后,粱長森拍板推出。這套書首印5000套。不久,他們發現,必須加印才能滿足讀者的需求。1995年和1996年,這套書迎來銷售高峰。各地發行商和書店先把款打入出版社賬戶,排隊等著發書。由于印刷廠忙不過來,拿不到貨的客戶非常著急,一再催促,有些書直接就被發行商從印刷廠領走。
因此,《張愛玲文集》盜版書“應運而生”。江奇勇說,不僅外面的人盜版,就他知道的情況,出版社內部有人和外面勾結起來盜版。因為排隊等著發貨的客戶遲遲沒有拿到書,而有些書直接就從印刷廠發走了。“張愛玲、李澤厚、傅雷作品,當時是安徽文藝出版社既有經濟效益,又有社會效益的三塊項目。”江奇勇說。
1995年,張愛玲逝世。此后一兩年時間里,讀者對張愛玲表現出了空前的熱情,張愛玲著作被改編成電影和話劇。
而在上世紀80年代被批判的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2005年7月終于與內地讀者見面。
愛死了張愛玲
陳子善表示,張愛玲熱興起和持續的原因,有很多因素。比如,張愛玲人生經歷奇特,富有傳奇性,她罕見的文學才華,與胡蘭成的愛情和婚姻,以及她獨特的個性都很有傳奇色彩。
在內地學者和“張迷”中間,廣泛流傳著臺灣的張愛玲研究專家唐文標先生“愛死了張愛玲”的故事。
從1973年決定研究張愛玲后,唐文標10年之間“足跡幾乎遍及諸大洲自由世界各大學圖書館”,1984年,他將收集到了所有上海淪陷時期有關張愛玲的出版資料,包括張愛玲的照片,張愛玲畫的插圖、扉頁、漫畫、書籍封面,第一次發表文章的刊頭及發表過張愛玲作品的各雜志的封面及目錄頁等等,匯總原樣影印,印成一冊16開,383頁厚的《張愛玲資料大全集》,在時報出版公司出版。張愛玲知道以后,認為此事侵犯了自己的著作權,便讓擁有自己作品版權的皇冠出版公司跟時報出版公司交涉,于是,時報公司就停止了這本書的發行。
1985年6月初,時報出版總經理柯元馨打電話給當時住在臺中的唐文標,說倉庫還有四百本書,你如果要,我就雇一輛車給你送去;如果不要,就準備銷毀。因為編這個書很費勁,他說要,于是,出版公司把幾百本書拉到樓下,卸在那兒就走了。因為夫人不在家,患鼻咽癌多年的唐文標就自己把書往上搬,鼻咽癌傷口因承受不住重力壓擠而出血不止,第二天凌晨三點在臺中病發身亡,時年58歲。一位臺北文藝界朋友聽聞消息后痛哭失聲,頻頻嘆息,最后罵道:唉,唐文標,愛死了張愛玲!
止庵說,“真正因為喜愛一個作家而死,這樣的事情在別的現代作家身上沒有發生過。另外,陳子善先生特別可愛,這么多年來不斷發掘張愛玲作品,他在別的作家身上沒有用過這么大的勁。像《郁金香》被發現,在全國的媒體上就引起了很大反響。一個作家到這個份兒上,真的是她莫大的光榮。”
陳子善認為,80年代,中國出現了瓊瑤熱,但是,人們讀多了之后,發現瓊瑤的作品只是空中樓閣。90年代之后,文學被邊緣化,市民社會開始逐漸形成。而張愛玲的作品耐讀,有一種歷史的價值,她寫的人和事,好像就發生在人們身邊,她討論的感情、婚姻、家庭等問題,依然是人們所關心的。
當然,張愛玲熱興起后,對其人其作一直存在爭議。《收獲》副主編程永新認為,“張愛玲的作品確實不錯,但是現在對她捧得太高。她的作品在題材上還是有一些局限,像《色戒》,實際上是一部失敗的作品。但是,因為李安執導的電影的走紅,有人也評論說這部小說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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