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情況不免給我們帶來一個疑問:和珅在出任《四庫全書》正總裁之后,曾多次鼓動乾隆發布上諭,進一步催促各地“將違礙字句的書籍著力查繳”,少有的嚴格。那么他為什么會對《紅樓夢》這樣一部禁書有那么大的好感,甚至冒險狗尾續貂,懇請皇上解禁呢?
首先是《紅樓夢》一書的自身藝術魅力。魯迅先生在講授中國小說史略時把《紅樓夢》作為清代人情派小說的代表,認為其價值在中國的小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點在敢于如實描寫,并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的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總之自《紅樓夢》出來以后,傳統的思想和方法都打破了”。我們從和珅的另一個側面來看,他作為一個勤勉刻苦,智慧超群,精通滿、漢、蒙、藏四種語言,詩詞書畫均為上乘,與乾隆帝詩詞歌賦頗能應付的幫閑文人,對《紅樓夢》這樣一部奇書以賞鑒的態度去欣賞,并懷有好感就不難理解了。
其次是和珅與賈寶玉同是多情種。和珅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貪婪無度,吝嗇無比的他在感情方面卻超出常人。在他的發妻馮氏病危期間,和珅甚至發誓如果有人能治好夫人的病,他愿意舍棄一切家財。這位一刻都離不開弄權的奸相居然能多日不上朝,幾乎每天陪著夫人,而乾隆深知和珅對夫人情深義重,亦不怪罪于他。馮氏死后,她所居的壽椿樓一切都按原樣擺設,永遠不讓人居住,僅供和珅去憑吊與懷念歿人。和珅還是當時出名的美男子,風度翩翩,精明能干。他童仆成群,姬妾眾多,討好小妾很有一套,也很有生活情趣。因此,在他被嘉慶帝賜死后,好幾個小妾都為他自殺殉身。有個叫豆蔻的寵妾在和珅死后,留下“白練一條君自了,愁腸萬縷妾何如,可憐最是黃昏后,夢里相逢醒也無”的挽詩后跳樓而亡。這一切都不難看出和珅的感情世界確實映著賈寶玉的影子。這恐怕是和珅喜愛《紅樓夢》的另一個原因。清人的《譚瀛室筆記》甚至稱“和珅秉政時,內寵甚多,自妻以下,內嬖如夫人者二十四人,即《紅樓夢》所指正副十二金釵是也”。
再有就是和珅的身世與賈家、曹家類似。和珅少年貧寒,3歲喪母,10歲喪父,靠借貸讀書。23歲成為三等侍衛,后來被挑選到粘竿處,進了皇帝的儀仗隊,26歲又充當鑾儀衛侍衛,真正抬轎子出身。以至27歲做軍機大臣,37歲授文華殿大學士,兼吏、戶、兵部尚書,47歲成為當朝首輔,少有的飛黃騰達。曹雪芹的祖父亦是包衣奴才出身,后來做到江寧織造,成為康熙年間放外的高官。《紅樓夢》里的賈政也是達官顯貴,他的女兒被選入宮中為妃,家里蓋了可與皇家媲美的大觀園。和珅則娶了乾隆最寵愛的女兒做兒媳,家里的建筑和陳設甚至超過帝王家。這一切都不難看出他們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和珅為什么要讓高鶚續寫和改寫《石頭記》呢?他可不想落得曹家和賈家一樣的下場,所以要讓賈家“沐皇恩”、“延世澤”,但自己最終仍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只不過是嘉慶帝礙著他兒媳固倫和孝公主的面子,只對他抄家論罪,賜自盡,留全尸,還沒有滅他的九族罷了。
《紅樓夢》是中國許多人所知道的書。誰是作者和續者姑且不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魯迅《絳洞花主》小引),而和珅到底看見了什么,曲解半天仍不得知。但他一生雖然毀壞書籍無數,僅憑襄助《紅樓夢》出版一事,已可以說是善莫大焉,于中國文學史上有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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