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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雙全給家人看乞討時表演的雜技
曹雙全和父母、哥哥在破舊的家中,他們全家四人都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晚報特派見習記者 王煜 河南太康攝影報道
2月16日晚10時,太康縣公安局刑警大隊召開新聞發布會,證實了孟堂村的四名孩子確系假冒;目前,這些孩子已回到自己家中。昨天,本報記者來到其中一名孩子家中探訪,還原家長“出租”孩子賺錢的全過程。2011年 2月 16日中午,在河南省太康縣張集鄉曹樓村的家中,當曹可平在門口看見自己的小兒子時,他十分意外。
自從雙全的 “干爸”春節前告訴自己,“孩子今年過年要在外繼續干活,不能回來了”,曹可平已經不再指望在短時間內能見到他,就如同過去的兩年一樣。
眼前的這個小男孩穿著墨綠色、光亮的新羽絨衣,背著藍色的新書包,眼睛左右亂瞟著。
曹可平愣了一下,喊了一聲:“雙全? ”“嗯! ”男孩答應了一聲。他終于不再是孟堂村的 “徐乙超”,而“恢復”成了曹可平8歲的兒子曹雙全。
“一個月一千多”租出了孩子
曹樓村所在的張集鄉是遠近聞名的“雜技之鄉”,這個稱號曾得到河南省文化廳的官方認可。然而,在這個“雜技之鄉”最著名的“雜技之村”溫良村,村民們異口同聲地說,已經至少七八年沒有人玩雜技了。村民張國常(音)告訴記者,以前是村子里的人都窮,才不得不以外出表演雜技為生,有不少小孩子從小就干這行;現在青壯年都出去打工賺錢了,生活條件好了,孩子都按時讀書,“誰還愿意讓孩子受那苦啊。 ”
溫良村的人沒有想到的是,雜技這個能被冠以“民間藝術”頭銜的傳統被臨近的孟堂等幾個村的一些人扭曲地“繼承”了下來。孟堂村出現了專門帶小孩子出去“表演雜技”的“老板”,其中就包括徐申(化名)。
當時,曹可平和徐申是在一起喝酒時認識的,兩人年紀相仿,還算談得來。在聊天中,徐申得知了曹可平有一個小兒子,還沒有上學,就問他愿不愿意把孩子交給他學雜技然后出去表演,“孩子賺多少錢我就全給你,一個月能有一千多。 ”
他想了一下就答應了。他對徐申說:“那這孩子就全拜托你照顧了。 ”他們商議,就讓雙全認徐申作干爸爸;孩子學好雜技出去賺錢后,徐申每個月寄錢給曹可平,一個月讓孩子跟爸爸通一次電話。
兩年之前,曹可平早就有把孩子送人的打算。他今年58歲,不識字,連阿拉伯數字也認得磕磕絆絆,除了種地什么也不會干。父母已經去世,有個姐姐現在在廣州以拾荒為生,姐姐的家人也都在外謀生。他在村里唯一的親人就是媳婦和兩個兒子。
媳婦王兩(音)比曹可平小21歲,精神有問題,常常說的話人們都聽不懂,還大小便失禁。 “要不是這樣她也不能跟我。 ”曹可平說。 15年前,王兩和曹可平結婚;3年后,生了一個兒子曹敬全。又過了4年,他們的第二個兒子曹雙全出生了。
雙全的到來并沒有讓曹雙全感到喜悅。媳婦不能干活,一家人全靠他種地為生,他家有五畝地,一年的小麥收下來除去全家人的口糧,基本賣不了多少錢。除了每個月五六十塊錢的農村低保,再也沒有別的收入。而媳婦吃的緩解精神癥狀的藥物每天就要花二三十元錢。維持三個人的生活已經非常困難了,現在又多了一張嘴,他覺得“真的是養不下去了。 ”想把雙全送給別人養,但又沒人要。
就這樣,徐申的提議無疑讓曹可平看到了希望。在雙方達成了口頭協議后,徐申很快就讓自己的兒子騎著摩托車把雙全帶走了。時間是2009年春節剛過,那一年,雙全6歲。
白天到處乞討,晚上睡網吧
昨天下午,記者看到已經8歲的曹雙全時,問他這兩年在外面是怎么表演的,是誰讓他說自己叫徐乙超。他都躺在床上,頭向后仰望著,不耐煩地說:“不知道! ”“我就是自己想出來的! ”無論一旁的大人怎么逗他,他都一直這么應對著。
記者無奈,只好轉和曹可平聊天。當聊到小兒子在外乞討收錢的話題時,雙全突然坐了起來,對記者說:“給錢。 ”
“你要多少錢? ”
“五塊,給五塊我就回答你的問題。 ”
“那給了你一定要說啊。 ”
“你先給了再說。 ”曹雙全斜瞟著眼,向記者伸出了一只手。
記者遞給雙全五元錢。接過錢的小男孩馬上笑了起來,開始在記者的詢問下講述他這兩年來的經歷。
雙全被接到徐申那里后,就開始每天在院子里練習翻跟頭和倒立。當記者問他每天練多久,累不累時,他開始嘟嘟囔囔,最后說“不累”。曹可平在一旁說,可能一次就練十來分鐘吧。
溫良鄉的張國常回憶說,他十四五歲時到村子里一個雜技學校學習,一堂課四五十分鐘,每天要練習十個小時。“年紀小的孩子會練得時間短一點,但也是蠻辛苦的。 ”
練了一段時間之后,雙全就被徐申帶了出去。他們具體是什么時候離開太康的,曹可平也說不清楚,因為自從雙全被帶走后他就沒有去探望過。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他干爸有時說在北京,有時說在廣州,有時說在上海。 ”
雙全說,到了一處地方,他“就在所有可以玩雜技的地方玩”。具體的是翻跟頭,有前翻、后翻、單手翻,還有嘴里銜著花,倒立靠在墻沿,能持續五分鐘。然后跟看的人要錢。有的時候是直接跑到路人的身前要錢。聽到這里,一旁的鄰居問:“你會不會抱著別人腿不讓他走啊? ”他連忙辯解說:“不會!不會!他們有的人會抱別人腿,我從來不抱!愛給就給! ”
每次乞討,都有不少人給他錢。“有人給一塊,有人給五塊,給五塊的最多。”有時,“干爸”會給雙全幾塊錢,讓他自己去買東西吃。曹可平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一天能討來多少錢,他清楚的是兩年來徐申每月都會按時給他寄錢,從來沒有間斷過。 “最多的時候有1500元,最少時也有一千二三。”
白天,雙全跟一群人出去乞討;晚上,他們住在網吧里。 “那里還有好多人在看電視! ”雙全并不知道,那是顧客在電腦顯示器前看視頻。
“海口”和“三亞”是雙全唯一能說出的他去過的地方的名字。“我還去過好多地方,那里都沒有三亞熱。 ”
曹可平說,孩子告訴他,這次他們在海南并沒待多久,就被警方送回了太康。
記者接著問關于冒充徐乙超的事情時,曹雙全又一次伸出了手:“給錢就說。 ”
“這次要多少? ”
“兩個五塊。 ”
“那給了一定要說啊! ”
“先給了再說。 ”小男孩還是一樣的強調。
拿到了十元錢之后,雙全忽然不說話了。
記者問:“是誰讓你把自己叫徐乙超的? ”
“我自己。我自己想的。”他又開始把頭向后仰。
“你今年8歲了,為什么說自己6歲啊? ”
“我就是6歲!”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7歲! ”
“你是曹雙全,為什么跟別人說你叫徐乙超啊? ”
“我就是徐乙超! ”雙全突然加大了聲音,不再理會記者。
這時曹可平告訴記者,這事兒孩子跟自己講了:因為徐申家里有個孩子叫徐乙超,所以“干爸”也就把雙全叫“徐乙超”。 “一個是‘大徐乙超’,一個是‘二徐乙超’。 ”曹可平說,雙全走之前不像這樣說話的。
“你在外面的時候叫徐乙超,回來就叫曹雙全,對不? ”記者問。
“是呀! ”雙全說,“我沒騙你吧! ”他朝記者擠了擠眼睛。
雙全跟徐申走了以后,一年之后的春節,曹可平見到了自己的小兒子,那年兒子臘月二十六回的家,正月初四又走了。今年過年,徐申本來說讓孩子在外面多賺點錢,就不回來了。前天中午,徐申騎著摩托車把雙全送回來,曹可平好奇地問孩子的新衣、書包是哪來的。徐申答了一句“國家買的”就走了。直到當天下午鄉政府通知他帶著雙全一起去派出所接受調查,他才知道雙全是去乞討了。知道孩子在外面究竟是在干什么的那一刻,曹可平心里并沒有太多波瀾。 “賺錢是挺好的,可是討飯就不好了。 ”
雖然希望過年能見見孩子,但雙全回來了,曹可平還是高興不起來。大兒子敬全下半年就要讀初中了,只能去鎮里讀,一周只能在家里待一天。雖然學雜和住宿都是免費的,但吃飯得花錢。就算一日三餐只吃七八塊錢,一個月的餐飲費就要兩百塊。現在沒有了雙全這筆收入,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手記
當記者離開曹樓村時,已是夜幕降臨,滿月掛在白楊樹梢,元宵的焰火在天空綻放。在這個城里孩子和全家人一起熱熱鬧鬧吃著湯圓,然后跟著父母逛集會看花燈的時候,曹雙全只能和爸媽、哥哥一起就著青菜吃饅頭,然后和他們擠在一張床上,沉沉睡去。他或許會夢到未來,雖然他還并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還不懂什么是未來。面對一個當初僅6歲的孩子在外兩年的乞討生活,所有的成年人都應該覺得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