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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 科 普 就 是 用 文 學 記 錄 科 學 ”冰川學家張文敬 七次出入南北極
張文敬在南極考察。
1987年,張文敬團隊在南極考察海冰。
考察珠峰冰川冰溶洞。
華西都市報-封面新聞記者張想玲受訪者供圖
人物名片/張文敬
74歲,四川省旺蒼縣人,1970年畢業于蘭州大學地質地理系自然地理專業。中國科學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研究員。著名冰川學家、資深科普作家。 1月8日上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2017年度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張文敬作為第一完成人撰寫的《科學家帶你去探險》系列叢書,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獎(科普類)二等獎。
由于目前該項目沒有設立一等獎,因此這也是國家在該領域中的最高獎項。
張文敬的家,就在成都人民南路一棟略顯陳舊的七層建筑里。張文敬住在頂層,他在屋頂上建了一間書房,命名“五極居”:“南極、北極、喜馬拉雅山,還有雅魯藏布大峽谷,這叫陸地深極,還有一極就是我這小小的書房。這‘五極’囊括了我一生。” 說是書房,這里更像是一個雜貨間,里面堆滿了主人的各種珍藏書籍和資料。書房的墻上掛著幾張精心裝裱過的大照片,有上百萬只南極帝王企鵝擁擠在冰川上的震撼場景,也有喜馬拉雅山區極為罕見的被風塑造出來的“旗樹”,還有書房主人南極科考探險留下的身影……
與冰川結緣超過半個世紀,今年74歲的張文敬有濃濃的“冰川情結”。上百次穿行在青藏高原,曾先后去了南極4次、北極3次,腳步踏遍全球。退休后,潛心寫作,到目前出版了20本書,將近600萬字的科普原創作品。在張文敬看來,從科研到科普,一個是用文字寫科學,一個是用文學寫科學。
他眼中的冰川 充滿生命力 “冰川本身就有生命,里面有冰蚯蚓、有冰跳蚤、有冰老鼠……”
按照原定計劃,這個時候的張文敬,應該在南極。 原本應一個南極科考團的邀請,2017年12月31日,他將開啟自己人生的第五次南極科考經歷。簽證都辦好了,就等著要出發,張文敬臨時接到通知,要到北京參加1月8日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2017年度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最后,只好滿懷歉意地拒絕了對方。
很多人替他感到惋惜,但是張文敬卻不這么覺得。“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事情,機會會主動來找你的。”已經74歲的張文敬是個踏實的樂觀派。 茫茫冰川在很多人眼里,是寂寞的、肅殺的,甚至是無趣的。但在張文敬看來,研究冰川是一門科學,更是探秘一個豐富多彩的世界。
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冰川是氣候變化的窗口,是氣候的產物,也是一定地形、地貌條件下的產物。張文敬將冰川比作氣候變化的調節器,“更通俗點講,冰川就像是放置在地球上的一個冰箱,或者是空調,隨時調節著地球上的氣候。”冰川世界無比豐富,冰川本身就有生命,有動物,有植物,是一個適合生命生存的世界。 2002年7月31日,在北極科考時,張文敬在斯瓦爾巴德群島郎伊爾賓冰川上發現了北極雪藻。這是中國人首次發現冰川雪藻,也是那次中國伊力特·沐林北極科學探險考察隊取得的重要科考成果。
“冰川里有冰蚯蚓、有冰跳蚤、有冰老鼠(一種藻類,很像老鼠)……這里對人類是低溫,卻適合一些低級生命存活。”張文敬說,以前中國和世界其他地方的科考從來沒有見到過冰川藻類。“那次科考,突然發現一處晶瑩的冰粒上附有粉紅色顆粒,點點滴滴。順著這些顆粒細細搜索,發現在冰河朝陽的峭岸上也布滿了帶狀的粉紅色顆粒。后來證明,這個就是之前在書籍中看到過的北極雪藻。” 在專家看來,在北極冰川積累區發現雪藻,說明這里有低級生命存在。那次北極雪藻的發現,豐富了冰川里生物的多樣性。
“研究北極雪藻的生存條件,它是怎樣繁衍的,對于研究冰雪王國里生命的產生、延續和演化,對于研究生物多樣性,具有重要的科研價值。”張文敬說。
他眼中的自己 “反季節的候鳥” “每年夏季出遠門,冬季回成都。夏天是研究冰川最好的季節。”
冰川專業是個專門研究“冷”的冷門學科。張文敬卻在冰川中發現了那種頑強、沉默、躍動的生命力。 “喜歡,就無所謂苦與累。”他笑稱自己是“反季節的候鳥”。“每年夏季出遠門,冬季回成都。夏天是研究冰川最好的季節,冬天大雪封山就沒辦法搞科研了。”他的衣柜里除了野外御寒衣物,幾乎沒有一件襯衣。
候鳥般漂泊的那些年,張文敬一年會有三個月到半年時間不在家。在他看來,去千里萬里之外的科學考察,哪怕是半個月、五個月還是一年,就如同去辦公室上班一樣。上完班就下班,下了班回到家里。家里人表現得也異常平靜。離開后再見面,就像任何普通的上班族下班回家一樣,再平常不過。 第一次聽說張文敬要去南極時,妻子還會隱隱有些擔心。因為南極比北極更遠,最大的差別是去南極還要坐船,經歷太平洋、印度洋,也許還要經臨大西洋。“在大海上漂流幾個月,不知啥滋味?”
張文敬告訴妻子,可能比青藏高原舒適一些吧。因為不會缺氧,不會有強烈的高原反應。 作為藏區高原的熟客,上世紀70年代的川藏路,還不如今天這么暢通。幾個人,一輛皮卡車,裝上大米、面,從成都到西藏,要開上半個月。不過,相比這些生活上的艱苦,缺氧和高反對身體帶來的折磨,讓張文敬很早就體會到了什么叫艱苦。
“沒有什么比那時候更難的了。”張文敬說。 不怕苦的張文敬,在科考路上,也還是有怕的時候。上世紀80年代,在南極科考的經歷,回想起來都還有點后怕。在南極研究冰川,一次不小心踩破了冰面,腰部以下,被海水淹沒了。“冰面下就是千米深的大海。”張文敬回憶說,幸好有同行及時趕到將他救了出來。“后來想想,要是碰到了鯊魚,真就沒命了。”
他眼中的南極 有常人看不到的風景 “穿越西風帶,海面上白浪滔天,分不清楚哪里是海面,哪里是天空。”
每一次科考中,有險境,但是更有平常人看不到的風景。 1987年,他和日本同行乘坐日本“白瀨5002”號科學考察船奔赴南極。
出海的第一天,一望無際的海面上,讓張文敬感到世界都開闊了。隨后的經歷,也讓張文敬真正見識到了南緯“瘋狂的40°”和“狂暴的50°”。 地球南北半球都盛行一種地球自轉產生的固有的行星風系,叫做西風氣流或西風帶。
北半球因為西風帶經過的地方總是海陸相間,因此它的運行軌跡是彎曲蛇形的。在南半球,因為其運行路徑的下面為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的結合帶,氣流一路由西向東并在海洋上空旋轉不息。致使南緯40°到50°的海面上終年西風不停,波濤洶涌,形成了一個海上風暴圈。 不少航海者談之色變,視為畏途,將之分別叫做“瘋狂的40°”和“狂暴的50°”。
張文敬的不適感,正是出現在航行至南緯45°左右的西風帶時。“正好遇上‘側浪’前行。當時的風速大概是八到十級,船身像喝醉了似的,左右傾倒。來不及固定的箱子,隨著船體的晃動在地板上滑來滑去。餐廳的食物箱散落一地。”張文敬的青瓷龍紋茶杯就是那時摔在了地板上,留下一條大大的裂縫,讓張文敬心疼了很久。 這種晃動,讓船上的科考隊員不同程度出現了暈船。膽兒大的張文敬提著相機試圖去記錄這一刻,一個浪頭襲來,躍起的甲板將他掀翻在地。“海面上白浪滔天,汪洋一片。一時間也分不清楚哪里是海面,哪里是天空。”張文敬說,高高的海浪拍打著船體,咆哮聲一陣高過一陣。飛濺的浪花撲打在身上,鼻子里充斥著一股股澀澀的海腥味。
盡管過程如此驚險,樂天派的張文敬卻被一種名叫信天翁的海鳥感動了。“穿行在浪尖上,那么矯健無畏勇敢。”張文敬后來在自己的書中寫道。而在很多人眼中,一直勇往直前沖在第一線的張文敬,又何嘗不是他們心中的信天翁呢?
他的觀點提出冰川馬上融化論的人并不懂冰川
近年來,地球氣候變暖的問題備受關注,關于氣溫升高、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種種觀點不絕于耳。不過長期研究冰川的張文敬卻有不同的看法。
張文敬說,當氣候變暖,冰川開始犧牲自己的體能,這種能量叫“冷能”,消耗掉空氣里的大量熱量,從而控制氣候進一步變暖。“那種提出全球冰川馬上融化論的學者,并不懂冰川。”張文敬表示,南極冰蓋存在了上千萬年,從來沒有消失過。“只要有一年四季變化,冰川就有凝聚與融化。所以,冰川即將消失的預言,至少不會很快到來。當然了,人類的廢氣排放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嚴重過,也需要加大控制,比如會形成霧霾,但這不是引起冰川消失的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