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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的心“揪了一下”,因為車是在機動車道上被掀翻的,“之前在人行道上,說明是停著的,但這一輛估計是在行駛中被攔住的”,他心里琢磨著,但身體被人潮推動
當看見有人拿礦泉水瓶接連不斷地砸向一家并未開門營業的日式餐廳的玻璃窗時,李昭仍然沒覺得有太大的問題。“大家有氣,這可以理解。”他和同事們跟隨人群一路向北,沿北大街朝省政府所在的新城廣場行進。
就在他走后不久,另一個西安小伙子蘭博也來到這家餐廳附近。他目睹了“太嚇人”的一幕。一些手持扳手、磚塊、木棒的男子開始打砸餐廳的外墻和燈箱招牌,磚塊飛起、落下,餐廳外墻很快便豁開一人多高的裂口。
“雖然門口人擠人,但只有百分之五砸,百分之九十五都在看、在拍照。”蘭博說起當時的場景,有些無奈,“即使看不下去,也根本沒法去制止,他們太瘋狂了。”
蘭博忽然覺得自己“低估了形勢的嚴峻程度”,他馬上聯系了一個開著日系汽車的朋友,并開始陪他四處尋找“避難所”。
當兩個年輕人終于找到一個尚有車位的地下停車場時,蘭博壓根兒沒想到,一開下去,便會看到“震撼的一幕”——幾千平方米的車庫幾乎停滿了,除了看見一輛奔馳,他的視線范圍之內,全部是日系車車標。
正當蘭博和朋友終于松了一口氣時,李昭已經快要到達目的地新城廣場了。他又看到一輛被掀翻的日系車,但這次他的心“揪了一下”。因為車是在機動車道上被掀翻的。
“之前在人行道上,說明是停著的。但這一輛估計是在行駛中被攔住的。”李昭心里琢磨著,但身體被人潮推動,直抵廣場。
廣場上的大鐘快指向中午12點時,人們開始有序地橫向排開,各自亮出橫幅,高喊愛國口號。“這是我最爽的一刻!”李昭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聲音提高了一大截。
他的一個同事,外套早被汗水完全浸透。但即使秋風裹著涼意吹襲,同事也根本顧不上脫掉,只是反復對李昭念叨:“我心里熱!”
12點30分,李昭和同事們決定照前一天“約定”那樣結束游行,“該回店回店,該回家回家”。
他們收起橫幅,排成縱列,怕被沖散而雙手搭在前面一個人的肩膀上,穿過愈加擁擠的北大街,原路返回。
他一下子心痛起來:上午游行途中見到的被砸車輛,只是受到門窗、外殼等“覆蓋件”損傷,車主損失“應該還不算太大”;而此時所見的車輛,已是“毀滅性”的傷
李昭其實沒打算就這么回家。之前,他和一個朋友猜測,愛國游行“真正的高潮肯定是從中午12點才開始呢”。兩個人好好地想象了一番那種群情激昂的場面,于是商定,“午后再一起行動”。
為了找朋友踐行約定,李昭興沖沖地往地鐵站趕,滿心想著振臂高呼“打倒日本鬼子”的情景。一上午連口水都沒喝過,他卻絲毫沒覺得渴。然而,他的腳步在一個十字路口生生被頓住。
他看見一輛已經被掀翻的日系車,兩個人在上面又蹦又跳,咣咣地踩踏著汽車底盤,并高聲叫喊著。一群人簇擁著他們,一邊發出吼叫,一邊繼續用木棍、扳手打砸兩人腳下的車。
那一瞬間,李昭事后回憶,他不禁問自己:“這還是我想要的愛國游行嗎?這些打砸的人到底是誰?想干什么?”
同樣的問號,也充滿了謝一靜的腦袋。在這座城市西邊的另一條大街上,這個姑娘乘坐的公共汽車正在擁堵中緩慢地走走停停。“隔幾分鐘就看到一輛被砸的日系車,一路上根本就看不過來!”在經過一個公園時,她看見兩個人帶頭跳上一輛停在路邊的日系轎車。
“砸!砸日本車!”他們高喊著。很快,從馬路的另一邊,一群人沖了過來。“黑壓壓的,有兩三百人。”謝一靜從未見過那樣的場面。人群中靠前的將道路兩邊的防護欄整個兒掀翻推倒,以便后面的人越過。他們很快簇擁在那輛日系車周圍,等車頂上的兩人喊完口號跳下車后,便掄起手中的扳手、榔頭,向車身揮去。
“太無知了!難道這樣能夠表達愛國之情嗎?”這個大學剛畢業不久的姑娘當時氣憤極了。而滿載乘客的公交車上,“打著愛國的幌子發泄”、“給咱西安人丟臉”這樣的議論聲,也不斷鉆入謝一靜的耳朵。
在城北的那條街上,李昭也聽見了高喊,“看!索尼!砸索尼!砸!”
這句甚至無法分辨來自什么方向的話,讓他感到“脊梁后一陣冷,從頭到腳都發毛”。他緊張地四顧尋找,終于看到路的東北角,有一家日本著名電器品牌的專賣店。人群開始涌向店門。李昭看著,“暗自倒吸了一口涼氣”。
事實上,就連名稱有些接近日語的店鋪都無法幸免。謝一靜曾看到幾個人抄著扳手砸毀一家名為“豐田造型”的美發廳的招牌。這個“豐田”,和那家日本汽車公司顯然毫無關系。
在去往地鐵站的不足一公里路上,李昭看見好幾群人在打砸路邊已經被推翻的汽車。他干汽車銷售6年,前3年在東風日產做銷售員,現在則是一汽大眾一家4S店的銷售經理。作為“業內人士”,他一下子心痛起來:上午游行途中見到的被砸車輛,只是受到門窗、外殼等“覆蓋件”損傷,車主損失“應該還不算太大”;而此時所見的車輛,已是“毀滅性”的傷。
此時,長沙平和堂商店已經被游行隊伍中的部分狂熱分子攻擊,而青島一家日系車4S店正向外吐著熊熊大火。上海不少日系車被損壞,蘇州一些日式餐廳也正在被打砸。
作為銷售,他特別理解客戶買車的心情,“我想對砸車的人說,那些車主的生活水平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做的事不是反日,是傷害自己的同胞”
“真正的愛國游行其實已經結束了。”李昭失望地對自己說。他一頭鉆進地鐵站,前往朋友家所在的地方。
地鐵中的李昭并沒有看到,此時,這座他生活了27年的城市,正在承受著更大的創痛。
一些人將磚塊、U型鎖和鐵榔頭扔向矗立在鐘樓西南角的鐘樓飯店,要求交出日本游客。一些人點燃了被推翻的車輛。冰柜、沙發被從一家商場二樓的日式餐廳的窗口中拋出;有些磚頭、石塊沒能飛躥到二層,便直接砸碎了一樓商場的玻璃墻。
人群聚集的上空,黑煙滾滾,“全是燒橡膠的味道”,蘭博回憶道。他眼看著一群人將圍繞著鐘樓的、本應是為國慶節增色的鮮花連泥拔起,擲向維持秩序的武警戰士。在泥土、磚頭和隨手抄起的投擲物的攻擊下,武警始終保持手持盾牌的姿勢,一些戰士的臉上血跡斑斑,卻只能一動不動地堅持著。
“不是黃頭發就是有文身,要么就戴著大金鏈子。”蘭博回憶那些帶頭砸店、燒車者的特征,“和那些排著隊、有秩序的學生、老百姓根本不一樣。”這位平時“沒啥可怕”的大小伙子站在路口,禁不住“渾身汗毛倒立”。
這時,李昭正走出地鐵“體育場”站。已是下午1點30分左右。因為攔不到出租車,他便沿著長安路步行向南。經過長安大學校門時,他突然看到一輛電瓶車由南向北,對一輛轎車緊追不舍。電瓶車駕駛員不斷大喊:“掉頭!掉頭!”
起初,李昭揣測著,周六結婚的人多,它們肯定同屬結婚車隊,而電瓶車擔任著指揮的任務。正在這時,3個“看著像大學生”的年輕人走到了他的身邊。他們站在公交車道上,一見向北行駛的日系車輛,便大聲叫喊:“前面砸車呢!別走了!”
李昭恍然明白了。一輛“被漏掉”的鐵灰色日系轎車,此時正好朝他駛來。幾乎沒有考慮,他“下意識”地伸手就攔。“趕快掉頭!”李昭使盡全身力氣沖司機大喊。“人家聽沒聽見,我當時真的不清楚了。”但他來不及替那個依然向北行駛的司機擔心太長的時間,便馬上開始準備攔住下一輛日系車。短短幾十秒鐘內,他覺得,幫助日系車掉頭,“得做這件事”。
“干了6年,我早就不分品牌愛車了。”李昭說著,指了指自己T恤衫上印著的跑車圖案。作為銷售員,他特別理解客戶買車的心情。“我想對砸車的人說,那些車主的生活水平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做的事不是反日,是傷害自己的同胞。”
當被問及會不會擔心“營救”日系車可能跟游行人群發生沖突時,李昭回憶起,他曾看見“人頭黑壓壓從北往南,朝著我這方向移動”。這個自稱“有點兒痞氣、有點兒叛逆”的小伙子忽然笑了,“真來打我,就跑么!”
他當時更加在意的,是游行隊伍越往南來,他越要“攔快一點、攔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