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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之痛
回耒陽的路上,曹滿云說,哥,我實在受不了了,你幫我買瓶農藥吧
“還是輪到了。”弟弟發病的時候,曹斌說他意識到,“輪到我們家了”。
2010年12月,弟弟曹滿云往老家打電話,提到生病了,但叮囑不要擔心,“像是感冒,咳嗽、胸痛”。不到一年,曹滿云已入院治療。
喘不動氣。曹斌說,當病情加重,每時每刻都感覺喘不動氣。
2011年8月,塵肺病人徐新生去三都鎮下塘村看望另一名病人李萬美。
他看到李萬美“瘦得只剩下骨頭”,跪在床上,只穿了條內褲,雙手支撐身體,頭抵著枕頭。有電風扇吹風,但呼吸不暢,李萬美還是全身冒汗。“像水從他身上倒下來一樣。”
李萬美已幾天沒吃、沒睡,就一直那么跪著。
徐新生哭了。
不到一個月后,李萬美以跪著的姿勢死了。
在導子鄉通林村,2011年的臘月一天,塵肺病人王從成無法忍受折磨,先用剪刀刺破自己的喉嚨,接著刺傷腹部,又將雙手與插線板放入水盆。他死在了自殘后的次日。
2011年冬天,曹斌到深圳,接弟弟回家過年。曹滿云瘦得不到70斤,不斷咳嗽,臉漲得通紅。
回耒陽的路上,他說,哥,我實在受不了了,你幫我買瓶農藥吧。
“再堅持堅持,過完春節給你買。”曹斌說他這樣安慰弟弟。
回家后,曹滿云住進了耒陽市中醫院,第二天,他從七樓病房跳下。
當時哥哥曹金剛從長沙住院回來,他一直流淚,但呼吸困難,吸了很久的氧氣,才哭出聲來。
今年4月的一個下午,曹金選擇了喝農藥。
不完全統計,119名塵肺病人,在2009年之前,已有18人先后離世。2009年至今,37人已故,其中至少9人死于自殺。
他們用一根繩子、一瓶農藥、一把剪刀,或從高樓縱身一躍,結束了無法呼吸的痛苦,也結束了正當壯年的生命。
風鉆工的夢想
“那時,我們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每個人都夢想在這里掙大錢。”雙喜村的徐志輝說
曹斌的兩個兄弟自殺后,他們的父親幾乎不再說話。有時候,老人就一直躺在床上,哭。
曹斌一邊安慰父親,又一邊抱怨:如果當初家里條件好,我們也不用去做風鉆工了。
風鉆工,是曹斌等上述119人在深圳打工時的身份。
這個工種的全稱,是孔樁爆破井下風鉆作業:工人要在工地上直徑一米二甚至四五米的洞里,往地下的花崗巖層鉆炮眼,然后,裝上炸藥爆破,形成數十米深的樁孔。最后,灌注鋼筋水泥,成為一棟大樓的支柱。
導子鄉是一個典型的南方農業山鄉。曹家5口人,兩畝多地。一年兩季稻谷,收成好的時候,每畝地收入也不會超過900元。
在曹斌少年的記憶里,家里幾乎每年都是借錢過年。
約1989年,雙喜村的徐瑞寶、徐瑞乃、徐春林、徐志輝等人南下深圳做風鉆工。他們帶回村里第一臺收音機。
技能要求低,工資相對高,“去打風鉆”,引來導子鄉南下打工潮。
曹斌回憶,那時在工地做泥水工,一天掙30多塊錢,而風鉆工,一天可以掙100多塊錢。
風鉆工成為一個緊俏工種。“如果沒有熟人介紹,人家根本不要你。”曹斌記得,曾有村民為了做風鉆工,將家鄉的土特產茶油帶去深圳,給工地上帶班的人送禮。
1991年,曹斌的弟弟曹滿云認識了雙喜村的徐春林,經徐介紹,成為上古村里第一批風鉆工之一。
曹滿云又陸續將哥哥曹斌、曹金、堂弟曹鮮本以及多名村里人介紹過去。
曹斌一度后悔去遲了。他1993年到深圳做風鉆工時,相鄰的雙喜村11組,幾乎所有男人都是風鉆工了。
掙錢、回家建房娶老婆,是這些風鉆工的夢想。而那個年代的深圳,經濟快速發展,也急需外來務工人員。
9月2日,導子鄉政府相關負責人提供的數據顯示,高峰時段,導子鄉有200多人在深圳做風鉆工。在某個時期內幾乎壟斷了深圳市的孔樁爆破行業。
“那時,我們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每個人都夢想在這里掙大錢,然后回家,蓋一幢漂亮的樓房。”雙喜村的塵肺病人徐志輝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