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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底嚴重霧霾,有人抱怨自己在首都“服霧”,有人埋怨有車族的尾氣給這座城市“加了料”;有人憂慮鄰省污染了北京的藍天……也有人,在PM2.5幾近“爆表”的時候,走出辦公室,或者嚴查違法者,或者檢修測量污染物濃度的儀器設備,或者加班加點,提供最準確的空氣質量預報。為了這座城市的千萬人口,他們做了追霾的人。
人物1
周一鳴、張博韜
供職單位:
北京市環保監測中心自動監測室
3月5日上午,霧霾后的北京處于一片冷高壓的控制下,天空蔚藍,微風。不能再舒適的天氣。豐臺花園內的一棟三米見方的白色小屋,周一鳴熟練打開屋門,鉆了進去。緊跟身后的是他的同伴張博韜。作為自動監測設備維護團隊的成員,他們這天的任務是對自己“轄區”監測站的設備進行一次全面的檢查維護。這是一次例行工作。
一周之后 PM2.5采集膜已漆黑
記者隨兩人一同進入機房,空間頓顯局促。機房內傳來馬達的轟鳴聲,一臺臺監測設備的平臺不時有數字滾動。周一鳴說,屋里有四臺氣態污染物監測儀、兩臺顆粒物監測儀,以及計算機、配氣校準儀等設備,可以開展主要大氣污染物日常監測,各項監測數據通過3G技術傳回監測中心,然后向公眾發布,“包括你們用手機客戶端就可以看到的那些信息。”
說這些時,張博韜走到一個連接通往屋頂金屬管的箱前,戴上手套,低下頭開始操作。不一會兒,他取下了一個一毛錢硬幣大小的薄片,薄片的一面已經漆黑,“這個薄片是采集PM2.5的錐形膜,大約一周前換的,前兩天一次霧霾,錐形膜已經臟了,需要更換新的。”張博韜說。此時,周一鳴也已經更換完二氧化硫等其他污染物監測儀的濾塵膜。這兩項操作目的一致——讓監測結果更精準。
忙完這些后,周一鳴開始檢查屋內每一臺儀器的運行狀態。他說,這些儀器每三天就會自動校準一次,如果臨時出現異常,他們會隨時過來檢修。在計算機前,記者注意到10點05分、10點15分兩次的監測結果都顯示,這個監測點的PM2.5濃度都是40微克/立方米,國家對PM2.5日均值濃度達標的規定是小于等于75微克/立方米,“這是個好天兒,我們都喜歡。”兩人笑道。
兩人還爬上了三米高的屋頂,仔細檢查了架在上面的PM10、PM2.5切割頭(一種采樣設備),忙完了這些,時間已經過去1個多小時。“今天算快的,因為所有設備都運行正常。”周一鳴說。
七天重霾 一個站跑三次
周一鳴和張博韜所在的維護團隊共有5個組、10個人,負責分布在全市16個區縣的35個監測站的儀器設備維護。周、張兩人的“轄區”是豐臺、房山、石景山和門頭溝,一共5個站。
兩人告訴記者,因為要對每一次設備檢查的質量負責,他們不可能在一天內完成對5個站的檢查。所以搭班出去巡查設備,他們已經形成了相對固定的線路:從監測中心出發,一條線是去豐臺花園、豐臺云崗、房山良鄉;另一條線是去石景山古城和門頭溝。
周一鳴說,按照常規維護水平,每一個監測站他們都至少要兩周去例行維護一次。如果部分監測站出現儀器故障或者在霧霾天,他們維護的頻率就需要加密,“因為空氣污染重了后,切割頭采集下來的污染物就會更多,它們積累起來就會影響監測設備的正常運行。需要及時更換耗材。”周一鳴說,2月19日至26日的那七天空氣重污染期間,他們幾乎天天都要往外跑,光房山良鄉監測站,他們就去了三次。“普通人都躲著霧霾,我們卻得往外沖,監測站附近的市民就等著看數兒呢。”
未來三年將增加檢測站數量
記者在豐臺花園監測站采訪時看到,該站以西約200米就是交通繁忙的四環路,其他三個方向300米以內都有居民住宅樓。公園里人來人往。并非像有些人所說“監測站都設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周一鳴說,他們知道看到不少人都在互聯網上指責北京監測站的位置環境太好,測出來的空氣質量“不準”,“國家對監測站點的分布有嚴格的規范要求,監測站不是放在馬路邊才測得準的。”
周一鳴向記者解釋了監測站的位置選定原則,首先是周邊沒有大的污染源,因為市民日常生活是一個綜合的環境,不可能時刻在污染源旁邊生活,“我們有專門針對燃煤鍋爐這些污染源的監測設備,監測濃度數值的單位是毫克每立方米,與城市空氣質量監測相差1000倍。”他說,此外當然也不能完全人跡罕至,測出來的數值對市民的日常生活也沒太大指導意義,“這樣才能準確、客觀,實事求是。”
盡管現在的工作已經很忙碌。不過兩人也都認為,北京還可以在適當的時候再多設立一些監測點,更全面地服務生活在周圍的市民,“我們多辛苦點兒沒什么。”記者從環保部門獲悉,未來三年,北京將加密現有的空氣質量監測站,增設站區域包括境內高速公路沿線等。
人物2
孫峰供職單位:
北京市環保監測中心大氣室
2月21日中午12時,全市首次啟動空氣重污染橙色預警。各路媒體記者涌向北京市環保監測中心,了解北京為何遭遇如此嚴重的污染。在大氣室的分析預報平臺,高級工程師孫峰被無數支話筒、錄音筆“埋住了”,攝像機的照明燈明晃晃打在他的臉上,“第一次面對這么多媒體,有些緊張。”孫峰后來對記者說,緊張背后,是愈發覺得自己責任重大,得盡全力為市民提供準確的空氣質量實況、預報信息。
“霧霾周”預報員加班到深夜
孫峰回憶,2月20日開始的“霧霾周”中,他們的工作十分緊張。由于環境監測的工作性質,大氣室的預報員們都有自覺推遲下班時間的習慣,大多數人到晚上八九點才離開單位。孫峰記得,2月19日當晚,他10點多才“下班”,“二月上旬空氣質量一直很好,2月19日白天PM2.5日均濃度是68微克/立方米,達標的。一直到當天晚上七八點鐘,空氣質量的情況還是很不錯的。”
臨近下班時,突然走高的空氣污染指數卻讓情況發生了急轉直下的變化,“由于涉及到污染傳輸的問題,北京周邊的污染物突然向北京氣勢洶洶推進過來,給預測帶來一定的不確定性。所以,雖然已經預測到下旬會發生‘污染事件’,但并沒有想到會發展得如此迅速。”第二天清早上班時,孫峰和同事發現“藍色預警”已經打不住了,“20日上午我們預測到,今后三天都會有五級以上的重度污染。”預報信息被迅速上報北京市空氣重污染應急指揮部。當天中午12時,黃色預警啟動。
在環境質量正常、穩定的情況下,北京市環境保護監測中心大氣室每天下午3點到3點半之間,要進行會商。六七個預報員聚集在一起,就未來的空氣污染形勢來預報情況,同時與北京市氣象臺進行電話會商,討論預報意見。大約在下午4點左右,經過多方嚴密討論得出的預報結果就開始分別發布給電視臺、報紙、網站等大眾媒體與北京市的環境管理部門了。
不過伴隨著預警升級為黃色、橙色,孫峰和同事們的工作也更加繁忙。“從20日到26日,我們在每天上午10點到10點半加了一次‘會商’,根據最新的空氣污染狀況資料,進行評估和預測,對當前、未來的空氣狀況進行緊密跟蹤。”說是每天兩次“會商”,實際上對資料和數據的嚴密分析卻往往要占用一整天的時間,這是為了在重污染的情況下,及時捕捉污染現象的變化,為決策部門和公眾提供更準確的信息。
直到2月27日清晨,冷空氣徹底掃清了盤踞北京上空七天的霧霾。孫峰與同事們長長舒出一口氣,“還是天兒藍好。”他笑道。
“我們比公眾更敏感更難受”
自1999年研究生畢業于北京大學氣象學專業起,孫峰就工作于北京市環境保護監測中心。今年41歲的他有一個正在上小學的孩子,雖然自己從來沒有戴口罩的習慣,但當空氣質量不好的時候,他會給孩子戴上口罩。“我們當然很希望空氣質量能夠很快轉好,但顯然這個過程并沒有那么簡單,并且重污染對人們的生活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空氣污染對兒童與老人的影響要比對成年人大得多,要對他們做好防護措施。”
孫峰告訴記者,在2月下旬前,他們已經預測“空氣污染事件”在27日之前無法結束。他能預料到公眾會有怎樣的反應。“我們一直都很擔心。畢竟持續那么長時間的重污染,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總歸是有限的。我們從事這個專業,對空氣污染的認知程度更深、更敏感,因此會比普通公眾更難受。”因此每當霧霾真正散去,孫峰的高興是發自內心的,不僅僅是作為一個預報員慶幸一個緊張的處理“污染事件”任務的結束,更多的是作為一個普通的公眾重見藍天白云時的喜悅。
經過會商分析,孫峰和同事們會把空氣質量的實況和預報發布在北京市環保監測中心的官方微博“北京環境監測”上。不少市民總喜歡拿“北京環境監測”和北京市氣象局的官方微博“氣象北京”做對比,稱后者更“賣萌”、更親民,會發“別捉急”、“北風妹子”這樣的流行詞兒。孫峰說,監測中心嘗試通過微博進行信息發布時間還不長,他們也在積極完善,爭取和市民能有更多交流,更加親民。“我們肯定會更多地在上面發布一些宣傳環保的信息,北京的藍天不僅靠風,也靠大家參與。”
人物3
蘇亮
供職單位:
北京市環境監察總隊監察二室
找蘇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記者去環境監察總隊多次“撲空”。同事說,他們這些科室的工作人員不是在各區縣進行環境違法行為查處,就是在受理市民的信訪投訴,很難安安穩穩在總隊辦公室里坐著,“要采訪他,最合適的機會就是你跟著他一起去檢查。”一位工作人員建議。
滾燙循環水取樣皮膚常遭腐蝕
3月1日,《北京市大氣污染防治條例》正式實施。當天,全市環保部門啟動“零點行動”,嚴查工廠、燃煤鍋爐房、施工公司的環境違法行為。零點,記者隨監察總隊一組人員趕赴昌平突擊檢查,終于見到了蘇亮。
在北七家鎮的一家供暖中心。監察隊員分兩路直撲鍋爐房核心部位,一路監測二氧化硫濃度,一路檢查鍋爐房加堿脫硫的記錄。在監測二氧化硫濃度的脫硫塔附近,一股熱水冒著熱氣源源不斷流下來,進入一條渠道,“這是循環水,需要往里不斷加堿,然后循環到排煙處進行酸堿中和,減少污染氣體二氧化硫的排放。”蘇亮一邊說一邊蹲下身,手撕下一截PH試紙,然后伸向滾燙的循環水,浸濕后取回仔細比對,“PH值也就在5和6之間,呈酸性,說明脫硫加堿的量不夠。”他說。之后的精確監測顯示,這臺燃煤鍋爐排放二氧化硫濃度達352毫克/立方米,超標6倍。這是北京實施大氣新法規之后的第一家被查處單位。
手伸過去測PH值不怕燙傷?蘇亮笑著說,燙不算什么,最危險的是腐蝕。他曾經在執法檢查中遇到過PH值是1的強酸性水和PH10高達10的強堿性水,濺上皮膚都有腐蝕性傷害。“工作這么多年,早習慣了。”
“黃色預警啟動時,我們已經出發”
2月底重度霧霾,那些天蘇亮全總隊的同事都投入到執法監察行動中。
2月20日上午,各監測點的PM2.5濃度都已經達到重度污染水平。當天中午12時,市空氣重污染應急指揮部第一次宣布啟動空氣重污染黃色預警。“黃色預警啟動時,我們已經出發了,當天下午去懷柔抽查燃煤鍋爐排放是否達標。”蘇亮說,這種檢查一般“不提前打招呼,直奔現場。”
21日,預警升級至橙色,部分企業將強制停產限產。全市環保、城管等部門投入聯合執法監察,蘇亮他們監察總隊是行動參與的主力。22日,蘇亮和同事去朝陽檢查,發現一個100多畝的施工工地還有挖掘機在作業,“我們馬上叫停了他們的行為。”在PM2.5“爆表”的26日,他去抽查企業是否落實了減排措施,“執法車開在路上,都不知道出口在哪兒。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蘇亮說。
穿這身衣服
一個臟字兒都不能出
記者問蘇亮,在執法行動中有無遇到不配合的情景,他笑道“太正常了”。在一次執法檢查中,他們的執法車剛駛入一家燃煤鍋爐房的大院,就被攔住了。工作人員稱領導不在,死活不讓進。蘇亮和同事出示執法證件都無濟于事,“人家裝文盲,根本不看你證件。”后來總算有人來了,打開監測端口就一直磨蹭,“5分鐘的事兒用了20分鐘,等我們開始監測時,PH值從4到6,到8,不斷上升,他們在抓緊加堿應付你。”蘇亮說。
他們曾經經歷過一件耗時6個月的案件。執法隊員在企業現場找到最大的官兒就是“燒鍋爐的班長”,既不簽字也不接受各種法律文件,給法人代表打電話,不是說在國外就是說出差了,最后甚至稱隊員“弄錯電話找錯人了”。直到后來警方加入配合,案件才順利辦完。后來,這家鍋爐房被叫停運行。
蘇亮說,在執法過程中他已經記不清被辱罵過多少次了,“還有人直接把執法文書給你扔出來。”但隊員從來都是文明執法,“穿上這身兒衣服,我們就知道,一個臟字兒都不能從嘴巴里出。”
蘇亮的孩子剛出生3個多月,因為工作繁忙,他很少能陪在孩子、妻子身邊。他坦言比任何人都希望北京的空氣質量能好起來,讓自己的下一代能健康地呼吸、自由地外出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