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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這支歌曲在中國家喻戶曉,但歌中微山湖的水質究竟如何,卻很少有人知道。2012年7月18日下午泛舟微山湖上,《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發現湖水雖不十分清澈卻泛出淡淡的綠色。
山東濟寧境內的微山湖屬于南四湖水域,是南水北調東線工程的必經之路。上世紀末由于污染嚴重,微山湖一度成為“死水”,魚蝦絕跡,黃褐色的水面被稱為“一湖醬油”。
東線途徑的城市多為工業重鎮,沿線水質污染嚴重,南四湖只是其中一個典型。
當時,蘇魯兩省的化學需氧量(COD)入河總量35.3萬噸,氨氮入河總量3.3萬噸,分別超出要求控制量的4.6倍和5.2倍。黃河以南36個流域斷面中僅1個達標,3個斷面水質四類,32個斷面水質為五類或劣五類,山東段全線水質總體為五類或劣五類。
“規劃之初,有人擔心南水北調會變成‘污水北調’,想讓斷面水質全部達標幾乎是癡人說夢,與其治污不如改變水道另取路線。”國務院南水北調辦公室環境保護司司長石春先向《中國新聞周刊》講述當年的憂慮。“為此,國務院特別提出‘先節水后調水,先治污后通水,先環保后用水’的三先三后原則,‘十一五’‘十二五’規劃都把調水水源及沿線水質保護納入國家重點流域水污染治理的重點。”
2001年起,東線治污實施了一系列措施。如今,絕跡多年的小銀魚、毛刀魚再次出現在南四湖。微山湖絕大部分達到中國地表水三類水質,個別區域達到四類。在2013年東線通水前,36個斷面中31個水質達到三類,5個水質達到四類。
排放標準曲折通過
在工業化程度較高、工業產值比重較大的山東、江蘇,要保證水質達標,首先要管住調水沿線工業企業的污水排放。
與其他省份不同,山東放棄了通行的水污染物綜合排放標準及各行業單獨的工業水污染物排放標準,轉而制定了更加嚴格的流域排放標準。在這套標準體系中,COD排放標準最高嚴于國家行業標準6倍,氨氮排放標準最高嚴于國家行業標準7倍。
“原來造紙廠排出來的那些黃顏色的廢水,雖然符合行業排放標準,但離南水北調的三類水質要求太遠了。”畢業于同濟大學、擁有環境工程學博士學位的山東省環境保護廳廳長張波對《中國新聞周刊》說,“行業排放標準實際上就是行業排污的特權。實行流域標準就是要取消這種特權。從環保的角度講,它稱得上是一次革命。”
然而,想要說服省內的工業企業加入這場“革命”并非易事。
造紙業是流域內的排污第一大戶,排污量占工業排污總量的70%。從這個行業下手難上加難。
2001年11月,張波邀請省內造紙業的大佬們在日照開會,想要逐步加嚴該行業的污水排放標準。當時,國家環保總局制定的造紙業水污染物排放標準中COD含量為450mg/L,是三類水質要求的20多倍。即便如此,大多數企業仍然無法達標,以致國家環保總局意圖醞釀將標準放寬到800mg/L。而張波的目標讓所有人瞠目結舌,他希望到2010年省內造紙業污水COD含量降低到100mg/L。會議結束后,反對聲不絕于耳,很多人說山東的環保部門“瘋了”。全國造紙行業協會更有人直接放話,要求山東的同行們“頂住”,否則“全國的造紙業都完了”。
在第一次流域排放標準制定評審中,不出所料,標準沒能通過。
對于這個結果,張波不甘心。在省領導的支持下,他一方面多次邀請專家論證,一方面組織人員深入企業調研。“我們發現,反對標準的都是中小企業,雖然沒達標卻贊成的,都是行業的先進生產力。中小企業在競爭中不大規矩,大企業又不敢明說,怕得罪人。”張波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這一點后,他們就到企業挨個說服、蓋章,最后有15%的企業贊成標準。雖然數量少,但專家們同意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方向和落后生產力的經濟利益中,選擇前者。就這樣,流域排放標準在第二次評審中勉強通過。
山東省環保廳副廳長謝峰,10年前還是科技處處長,主管流域排放標準的具體制定。為了摸清濕地在水質凈化中的作用,在具體標準出臺前,省廳決定在濟寧市污水處理廠建一塊30多畝的濕地進行模擬試驗。
謝峰帶著70萬撥款來到濟寧,希望市環保局能夠幫忙填補剩余的80萬資金缺口,卻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下屬單位坐了兩個小時的冷板凳。提起當年的境遇,謝峰也表示理解:“他們那時候壓力也很大,要招商引資。主要是他覺得我們這個辦法不行,信不過。”幾年實踐下來,山東省為建設濕地申請到了國家資金,謝峰笑著說:我們用70萬換來了幾個億。
搞清了濕地對水污染物的自然降解功能,山東省就在排污單位下游、支流入干流處、干流入湖泊處因地制宜地建設人工濕地以凈化水質。同時,依據排污單位在流域中的不同位置,倒推著制定出一系列統一卻不同的流域排放標準。
從2003年起,山東省用8年時間、分4個階段實現了污染物排放由行業標準向流域標準的過渡。到2010年,造紙行業COD排放量比2002年減少了62%。
調整結構拉動治污
徐州地處古淮河支流下游,境內河流縱橫交錯,擁有眾多裝卸煤炭、黃沙、農藥、化肥等貨物的散貨碼頭。為了治理水質污染,徐州市區關閉了100多個散貨碼頭,并著手建立億噸大港,將所有散貨集中過去。通過整合,大港設置了防塵、噴霧、雨水收集處理、油污定點收集、生活污水集中處理等各種設施,在治理水污染物的同時,實現了產業結構調整。
位于徐州市鼓樓區李沃村的丁萬河煤運碼頭已經拆遷完畢,取而代之的游船碼頭正在規劃之中。因為少了油污和揚塵,丁萬河的水質改善了許多。在李沃村住了幾十年的丁艷,將過去煤灰漫天的臟亂形容為居民們“都不用買煤了”,而現在丁萬河畔清爽的環境很受大家歡迎。
除了整合流域碼頭,徐州還對城市工業結構做出了重大調整。“十一五”規劃以來,這個資源性城市的四大支柱產業已由過去的建材、電力、煤炭、化工轉變為工程機械、食品加工、新材料、商貿物流。而原來對水質污染最為嚴重的造紙、釀造、化工三大行業,也已大大降低排污量,對環境的影響程度還不及生活污水。
對于那些保留下來的工業企業,徐州鼓勵它們“退城入園”——從徐州城區搬出后進入統一的工業園。在那里,各類基礎設施、公共環保設施相對完善,污水集中處理更加高效。徐州市環保局副局長王斌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除了企業處理各自的污水,園區還有一道集中處理程序進行第二道把關。這樣,排放水達標的可靠性更強,河道的污染風險也就小了很多。”
在退城入園的銜接過程中,由于園區土地有限、企業資金不足、人員安置困難,很多企業想進園而不能。為此,徐州市政府召開了十幾次企業-園區對接會,為雙方搭建平臺、提供機遇。同時,對搬遷企業實行土地評估、土地置換等安置政策,并配發專項資金進行補助。在人員分流方面,也由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全程協調。
十年實踐證明,治污之初,很多人擔心的流域內企業大規模搬遷、破產的景象并未出現。恰恰相反,正是治污中不斷加嚴的環保要求讓這些企業逐步實現結構調整、產業升級、自身優化,從中得到了實在的利益。2001年至2010年,徐州工業經濟年均增長10%,工業污染物年均下降6%。
在鄰省山東,類似的情況也在上演。2002年到2011年,山東省調水沿線水體COD含量年均下降12.7%;經濟增長年均達到近14%。這一降一升兩條曲線讓張波非常自豪,他覺得這是“世界治污史上的奇跡”。
與發達國家經濟和污染同步達到高峰后再嚴格治污不同,中國治污難點在于既要確保治污成效又要兼顧經濟發展,如何在二者的博弈中找到平衡就成為關鍵。用謝峰的話說:“要把環境保護和經濟發展這對矛盾轉化成一對關系,因為矛和盾永遠是對立的,但關系可以讓它們相互交織,共生共贏。”
幾年前,山東省環保廳提出“有河就有水,有水就有魚”的目標時曾被媒體質疑:“在這樣的水里養出的魚,你們山東人敢吃么?”謝峰和張波開玩笑,在目標里又加了一句話——有魚就好吃。他們明白,雖然治污取得了良好成效,但十年努力不可能解決幾十年的欠賬。要想真正讓水變清變透,保證送水安全,依然任重道遠。 (滑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