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香銷玉殞
崇禎帝自縊殉國后,福王朱由崧在南京重新組建了南明新朝廷。新朝廷深知吳三桂手握重兵,舉足輕重,因而遣特使前往絳州,欲封吳三桂為薊國公,并從海路運米三十萬擔、銀五萬兩犒勞吳軍。不料吳三桂因已受封于清廷,不肯再接受南明皇朝的這一套,他已經(jīng)決定徹底歸附于滿清手下。陳圓圓曾起心勸吳三桂棄清返明,以盡忠義之道,可惜吳三桂已是執(zhí)迷不悟,一門心思地追隨清廷。
清順治二年(1645年),吳三桂繼續(xù)協(xié)助清兵西討,由山西渡黃河入潼關,攻克西安,將李自成的主力徹底消滅。隨后,他又風塵仆仆,東征西伐,為清廷統(tǒng)一中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最后他為清廷拿下了西南一帶,將最后一個南明小朝廷——永歷皇朝趕往緬甸,清廷詔令他坐鎮(zhèn)云南,總管西南軍民事宜。此時已是順治十四年(1657年),吳三桂可以說是功成名就,他將五華山的永歷皇宮重加修葺,建成了平西王府,躊躇滿志地經(jīng)略所轄領地,儼然就是西南邊地的土皇帝。在吳三桂戎馬倥傯的那些年里,陳圓圓緊隨其左右,為他消愁增樂,簡直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可是在政途選擇上,吳三桂并不聽從陳圓圓的勸導,不惜將曾是自己君主的大明皇朝置之死地,使大江南北掀起滾滾硝煙。陳圓圓默默看著這一切,不免黯然神傷。
在昆明穩(wěn)定下來后,吳三桂冠冕堂皇地以王爺自居,并提出封陳圓圓為平西王妃,不料陳圓圓卻不肯接受,她提出:“妾出身卑微,德薄才淺,能蒙將軍垂愛已屬萬幸,實在不配貴為王妃,寧愿作侍妾追隨將軍左右!”陳圓圓此舉著實令吳三桂費解,別的女人不惜爭風吃醋為的就是一個名位,她竟然把送上門的恩惠拱手推出。
為何陳圓圓會做出這樣不可理喻的事來呢?且看她此時寫的一闋“丑奴兒令”:
滿溪綠漲春將去,馬踏星沙,雨打梨花,又有香風透碧紗。
聲聲羌笛吹楊柳,月映官街,懶賦梅花,簾里人兒學喚茶。
詞中所繪并非眼前之景,而是此時之情,滿懷落寞消沉,便是陳圓圓這時的心境。經(jīng)歷了十幾年的坎坎坷坷,慣看了人世間的沉浮起落,生生死死恍如過眼煙云,她對一切都已看淡。何況她也明白,為了自己吳三桂不惜引外族入關,毀滅大順王朝,背棄朝廷及家人,落下了重重罪名,這一切雖然談不上是她的過錯,可畢竟與她有關,讓她自感罪孽深重,哪里還有什么心思去做王妃。
順治十八年(1661年),吳三桂以兵勢從緬甸索回了永歷皇帝,陳圓圓認為這是擁明復清的好時機,連忙力勸吳三桂趁此機會推出永歷帝,對清廷反戈一擊。她深切地說:“如此可成不世之功!”然而吳三桂卻不想放棄到手的權位重新立馬橫刀,居然將永歷帝絞殺了。天下人為之大失所望,陳圓圓更是心灰意冷,深感已到萬劫難復的地步;而那些所謂的紅顏禍水、所謂的禍國殃民,所有國破家亡、所有骨肉疏散的痛苦和罪名,卻都傾注到了這個可憐的女子的身上。王朝坍塌的碎瓦,無奈地砸破了一個女子的豆蔻年華;歷史顛覆的戰(zhàn)車,無情地碾碎她柔弱的希望。
于是她上書吳三桂,欲出家到洪覺寺蓄發(fā)為尼。吳三桂再三勸說也沒用,只得順了她的意。并專為她修了一座寺廟,賜名“金蟬寺”。圓圓由玉林國師賜名“寂靜”,號“玉庵”,在金蟬寺帶發(fā)修行。
不久,吳三桂自號周王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蓄發(fā),改穿明服,扯旗造反了。吳三桂出征后的第六年,即康熙十八年(1679年),在湖南衡陽草草稱帝,改元昭武。稱帝之日感了風寒,竟一病不起,五個月后就一命歸天。清軍很快消滅了吳軍,向昆明全境進擊,將吳三桂全家抄斬。圓圓因已出家,不在抄斬之列,但癡情的她卻以死相報,投池自盡,安睡于荷花盛開的蓮花池中……
陳圓圓實在是個悲劇人物,她何嘗想卷入洶涌的時代潮流,在急浪和漩渦中度那不安寧的生活呢?然而由于她貌美藝絕,是一個天生的尤物,因此成了很多有權勢的男人們爭奪不已的獵物。不公平的命運擺布著她,裹脅著她,使她身不由己,隨波逐流,終于走上一條不歸路。
自古紅顏多薄命,就讓我們在吳梅村的《圓圓曲》中再去緬懷那個孱弱的背影吧——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沖冠一怒為紅顏。
紅顏流落非吾戀,逆賊天亡自荒宴。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相見初經(jīng)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許將戚里空侯伎,等取將軍油壁車。
家本姑蘇浣花里,圓圓小字妖羅綺。夢向夫差苑里游,宮娥擁入君王起。前身合是采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
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熏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座客。座客飛觴紅日莫,一曲哀弦向誰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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